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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來的食》第73章 文青
  與離三相遇,大約在一個月前。
  陳中和平時一樣,安安靜靜地呆在老位置。這次陶醉的,是穆齊爾的遺作——《沒有個性的人》。
  就像瓊漿玉液,會使“醉侯”劉伶醉生夢死,書對於陳中,同樣如此。
  他這個人,是一個不折不扣挑剔又狂熱的文學愛好者,除了必修課,閑暇時光都在學海書崖裡度過,沒有交際,沒有娛樂,完全像一個隱士一樣獨處,圖書館就是他的終南山。
  “我閉南樓看道書,幽簾清寂在仙居。”
  書架上的一本一本的詩詞歌賦集、小說名著、文學評論、文史傳記等,都是山上的一草一木,一雲一花,構成了一個世界。
  在這方世界裡,陳中常把自己看成是東方的“李白”,以及西方“歌德”的結合體。
  他喜歡書籍,喜歡書香,喜歡書聲,他陶醉在文學作品,為了偶爾通宵達旦,他難得第一次不抗拒地走後門,依靠他舅舅的關系,為自己謀到一串學校圖書館的鑰匙。
  從那時起,他真正地能秉燭夜遊,十點閉館以後照樣穿梭自如。
  這天,他同樣看了很久,沉迷其中的他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沒有注意到四周已經是人走燈熄,卻忽地留意到隔壁似乎傳來微弱的動靜。
  一下子,如夢初醒,他抬眼一看,才發現黑漆漆一片,只有手電筒發出明亮的光。然而,黑燈瞎火中,動靜沒有停下,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是畫中仙,是狐仙,還是夜叉羅刹?
  讀了許多遍《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的陳中,有點吃驚,但身為無神論的他,絲毫不怕,反而尋著聲源的方向,緩緩向前。此時,書的樂趣,遠遠沒有這動靜有趣。
  到了門口,咯吱窩夾著手電筒,拿出一大串的鑰匙試了三根,嘎吱,輕輕滴推門而入,接著關了手電筒,俯下身,踮腳踩在地板上,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輕聲輕腳地接近獵物,毫無聲息,摸著黑前行。
  不一會兒,視線裡便捕捉到一處亮光,他深棕色的瞳孔頓時一縮,清晰地看見一個人一手拿手電筒,一手在光下正寫些什麽。
  陳中一怔,轉瞬間露出促狹的笑容,立刻咳嗽了一聲,打開手電照向坐著的人,同時張口喝道:“你是誰!這麽晚了,鬼鬼祟祟想幹什麽?”
  那人兩肩一抖,被突如其來的喝叫嚇了一跳,但他沒慌,也不像做賊的一般心虛,他冷靜地轉過頭,手電筒的光照在他的臉上,赫然是從花紅衣處得到學生證的離三。
  “你是誰?”他的皮膚古銅粗糲,一雙剛硬的眼睛渾然有神地看向光源。
  陳中對離三的鎮定自若感到詫異,狡黠一笑說:“我是保安,今天我值班巡夜。嘿,運氣夠好的,一出趟就遇上這麽一個情況。說說,你究竟是誰,怎麽進來的?”
  “看你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在乾壞事!”他咄咄逼人的同時,臉上寫滿了自信,倒一點兒不害怕眼前的人真是小偷,更不擔心他心生歹意,突然襲擊。
  “你不是保安。”離三手臂架在椅背上,玩味地看著他。
  陳中笑眯眯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保安?”
  打來的燈光令離三的眼睛感到不舒服,他皺了皺眉微微別過頭,同時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同樣拿起手電照向陳中,微笑說:“好歹穿個保安服再冒充。”
  陳中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短袖衫,然後抬起頭,不爽地撇撇嘴:“我今天替別人的班,匆忙忘記穿了。”
  離三搖著頭,斬釘截鐵道:“替班?不可能,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張臉。你到底是誰,怎麽混進來的!”
  “謔,你倒反過來問起我?”陳中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氣笑了。“憑什麽!”
  離三語氣無比誠實道:“你運氣不好,呵呵,正好撞上了我這個真正替班的保安。”
  陳中遲疑了一下,端詳了他片刻,“你是保安?”瞬間冷笑道:“那你起碼也穿一身製服再冒充!”
  “嗖!”
  還不等離三回答,陳中果斷地出手,凌厲迅捷的一腿夾雜著風,眨眼間呼嘯朝離三的側腹溝踢去。
  說時遲,那時快,離三立刻彎曲手臂,仗著手肘的堅硬,強行招架住陳中一記強勁的鞭腿,同時後發製人,轉守為攻,左手攥拳,猛地朝陳中踢來的腿打去。
  電光火石間,陳中伸縮小腿,像重新壓扁的彈簧釋放出第二下腿攻。砰的一聲,皮鞋的鞋板正中離三硬邦的拳頭。
  吱呀,離三倒退了半步,手背擦出了點血,皮外傷。而陳中,整整倒退了一步半,鞋底雖然沒事,但整條腿像觸電了似的發麻,而腳更像膈應到一塊巨石般發疼。
  高下立判!
  離三甩了甩手,眼睛一眯,再次化拳,踩在地板上噔噔兩步,老虎要發威了。
  “慢著!”
  陳中情知不是對手,嘴臉變得飛快,急忙從口袋裡摸出自己的學生證,手臂向前平伸向他展示:“我叫陳中,是學生!”
  離三腳下一頓,揚起一抹笑容。
  陳中一隻小眼一隻大眼,瞪著離三,疑惑道:“你真的是保安?”
  離三被他的表情逗樂了:“不像嗎?”
  陳中搔了搔下巴:“嘶,奇了怪,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身手!“
  離三不答反問道:“十點鍾清場了,你怎麽能留在這裡?“
  ”這麽好的身手,怎麽不到軍隊裡發光發熱,偏偏窩在這裡當保安?“陳中納悶道。
  離三語氣加重地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看見沒,我是光明正大進來。”陳中看他恪盡職守,毫不隱瞞,他解下扣在腰間的鑰匙串,提溜在手裡打轉。
  原來那天開門的是他,離三抖了抖眉,心裡嘀咕著,表面卻公事公辦,入戲道:”光明正大,我看不見得吧。說,鑰匙是從哪裡拿的,不說清楚的話,跟我去保衛處交代。“
  “不用了,我打個電話給保衛處,讓他跟你解釋。”
  陳中撥通了號,沒講幾句,便向電話裡詢問今晚輪值的保安是誰,然而對方給的回答使他的面色凝重,兩眉緊蹙,說了一句“嗯,我知道了”,便掛斷了電話。
  “你不是保安,你到底是誰?”陳中質問的同時,擺好了架勢,以防萬一。
  眼見身份被戳穿,為消除誤會,離三也掏出學生證,苦笑道:“別衝動,我也是學生,我叫李三。”
  陳中看向他的學生證,反反覆複地檢查了兩遍,氣得冷笑道:“謔,行啊,差點把你個李鬼當李逵了。“
  ”彼此彼此。“離三唇槍舌劍道。
  ”哼,有趣,還從來沒有人膽肥敢這麽耍我。“陳中摸了摸鼻子,苦笑不得,”行,說說,你是怎麽偷偷進來的,誒,說實話,千萬別說有鑰匙,我不相信你也有這裡的鑰匙。”
  離三攤攤手,神色無奈,看樣子就在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大家都偷摸在圖書館,何必呢。
  “說!”陳中卻不輕饒,舉起手機一面作勢撥號,一面嚴肅道。“不說,我就把你舉報到保衛處。”
  離三手指向桌子底:“我是趁閉館前,躲到桌子底下。”
  “難怪在隔壁我聽到‘吱吱’的聲音,合著是這動靜。”
  陳中喃喃了句,但依舊不肯輕易放過離三,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又是怎麽躲過管理員、學生清場的?我之前也試過,可他們總找到著,嘗試了幾回都失敗。說,你是怎麽辦到的!”
  離三摸了摸鼻子,裝憨傻笑。
  “招不招,不招的話,信不信我把你捅到校領導那,讓你給全校通報批評,揚揚名?”
  “那你呢,不怕我捅到校領導那?”
  “我不怕,光腳不怕穿鞋的。”陳中聳聳肩,滿是無所謂,隨後眉毛一緊,壞笑著威脅說:“快說,別想再耍花樣騙我,不然後果很嚴重。”
  離三歎了口氣,坦白道:“首先,要調查清楚值班人員、巡夜的安排次序……然後掌握他們的動向習慣規律……”
  陳中不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脫口而出:“謔,什麽時間,什麽閱覽室,多少人,怎麽個行動,你都了如指掌了。好家夥,要不是學生證上面有你照片名字,我還以為你是哪個部隊退伍的偵察兵!”
  “你是國防生?”陳中雙手抱胸,自我否定道:“不對,,明珠大學我記得不招國防生,再說國防生哪有你這樣的身手。”
  “哎,你這麽晚躲在這裡幹嘛!”陳中嘴巴張不停,活脫脫一話癆。
  “應該和你的目的一樣。”離三抓起桌上的一本書擺了擺。
  “呦,這麽巧!”
  陳中驚訝地一挑眉,將信將疑地用手電筒照向桌面,只見一摞書堆在其上,心想還真和我一樣,態度立馬大變,再看這個志同道合的同學略微順眼。
  “讓我瞅瞅你都看些什麽書。”
  陳中放下了警惕,越過他興致勃勃抄起書堆裡的一本,一看封面,情不自禁地叫出聲:“《查斯圖斯特拉如是說》?”
  “這裡面,我最喜歡一句,‘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
  陳中抑揚頓挫地朗誦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問他:“你喜歡哪一句?”
  離三呼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如實道:“‘如果你想走到高處,就要使用自己的兩條腿!不要讓別人把你抬到高處;不要坐在別人的背上和頭上。’”
  兩人相視一笑,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因為他們是何其的相似——
  一個追求主宰自己的命運,一個追求自己的力量,看上去不同,卻恰恰出奇地吻合。前者是目的,後者是手段,因為自己的命運必須由自己強有力的力量去主宰。
  “哇!”
  陳中又驚叫一聲,眼放異彩,興致濃濃地轉移向書堆裡的《哈姆雷特》。捧起書沒有翻開,他虔誠地先說了一句著名的台詞,倫敦腔十足:“Tobeornottobe,that’。”
  離三微張嘴,對面前這個重度文青的性情有點捉摸不透,呆呆地看著他。
  慢慢地放下書,他的視線繼續向下,掃視了一遍離三擺在明面上的書,有西方的,有東方的,有古典的,有現代的。頃刻間,他面朝向離三,欣喜若狂地問:“你也喜歡文學?你喜歡什麽文學?是古代文學,近代文學,現代文學,還是當代文學?你有沒有看過……”
  離三笑了笑,居然和他聊了起來,而且這一聊,還停不下來。
  一會兒是歐美文學,一會兒是華夏文學,一會兒重溫古典,一會兒暢談當代,盡管陳中如機槍一般,從嘴裡吐出川端康成、米蘭·昆德拉、芥川龍之介、馬爾克斯一個個中外名人,有的甚至離三聞所未聞,一概不知,而且對於專業的文學流派劃分及其代表人物、風格特點,更是一竅不通,然而他們的交流,卻出奇地順暢。
  這得益於離三驚人的信息捕捉、分析判斷、歸納總結的能力,使得他在認真地傾聽完陳中的描繪評述以後,能夠依托自己的所見所聞,巧妙運用,往往在交流中語出驚人,有時一番奇思妙想的見地,著實讓熟讀各家觀點的陳中眼前一亮,大呼受益。
  你來我往,一兩個小時裡,他們相談甚歡,談得依然津津有味,渾然不覺他們用來照明的兩盞手電筒,隨著時間的流逝,燈光漸漸微弱黯淡,也許是思想交鋒出來的火花,已足以照耀整個閱覽室。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終止了關於“後現代主義與現代主義”的討論,離三才發覺兩人一直盤坐在地上談天徹地,已經過去了個把小時,他慢慢地起了身,拍了拍屁股。
  “這就走了?”陳中意猶未盡,一向交友刁鑽的他頓時生出相見恨晚的想法。
  離三一邊收拾起桌上的東西,一邊點頭。
  “明天,不對,今天晚上還來嗎?”
  離三露出歉意的神色,無奈道:“不行,我要工作,晚上來不了。”
  陳中以為他跟一般的學生一樣兼著職,遺憾道:“是嗎?”
  離三微笑說:“不過下一周肯定會來,因為我答應了別人一件事,需要不定期查資料。”
  “是嗎!”
  陳中重新振作起來,高興道:“那行,下次你過來,先到隔壁的‘人文社科’找我。我有鑰匙,這樣你就不用再躲在書桌底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呆著,也可以想到哪個閱覽室就到哪個。”
  離三伸出自己的手說:“那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陳中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三下。
  離三背起破舊的背包:“行,那我們下次再見。”
  陳中聊的時候毫無睡意,聊完卻忽覺困意,他重重地打了個哈氣,揉了揉垂下的眼皮,幽幽說:“我陪你出去吧,你沒有小門的鑰匙,這個點是出不去的。”
  “說起這事,我還要謝謝你。”
  “怎麽說?”
  “上次要不是你,恐怕我只能等到天亮,等保安他們來開門,就不可能在五點前走了。”
  陳中驚呼道:“呵,我說那次怎麽總覺得背後有人,原來是你啊!”
  兩個人一邊閑聊,一邊往樓下走。走到小門口,離三告辭道:“我往東走。”
  “我往西走。”
  離三下了台階,斜眼瞥了他一眼說:“再見。”
  陳中揮揮手:“再見。”
  三點的風微冷,徐徐地吹在分道揚鑣的兩人。
  後半夜的天空,沒有月亮,不見太陽,不是墨的黑色,是寂靜的藍色。
  不打不相識的他們默契地抬頭,都望了一眼無邊的天,吐了口氣,背轉過身,各自踏上各自的歸途。
  通往宿舍的路,平坦筆直,陳中騎著自行車,往常四分鍾,或五分鍾便到了。
  他下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離三一道跟著下來。
  “你也騎車?”
  “嗯。”離三答應著進入停車庫,在空蕩中,循著記憶尋到自己的那輛卷著被褥,載著麻袋的三輪車。
  嘎吱,嘎吱,他踩著踏板,打著手電筒,從幽深的黑暗裡騎了出來。
  “我明天反正沒課,回去也沒什麽事,跟你再騎一段,路上在聊……”
  陳中回過頭,剛張嘴想邀請一塊同行,一眨眼,當看到離三座下的是一輛三輪車,又看到他身上的舊衣裳,頓時瞪大著眼睛,無語凝噎,目送著他費盡地蹬著三輪,騎向東校區。
  那裡,有一個小河畔,有一個小樹林,樓且破且舊,路且窄且彎,沒有路燈,沒有人煙,隱約間,陳中身臨其境,耳畔邊忽然聽到知了聒噪地叫,青蛙煩躁地喊,水流潺潺地流,草葉瑟瑟地動,而離三的背影,佝僂著像一條狗,漸行漸遠,漸漸地沒入。
  那是通往工地的路,出了校門還要再過幾條馬路、幾個巷子,曲折歧途,深邃寂靜,然而跟人生的路沒有選擇一樣,三點鍾,又哪裡有便捷的公交車,一輛腳下正騎的三輪車,已經心滿意足。
  嘎吱,嘎吱,生鏽的鏈條轉動著,從一幢幢、一棟棟經過,裡面的住戶淺睡,或半熟睡的,不時流著哈喇子囁嚅著:“哪個收破爛的,這麽王八蛋,天沒亮就忙活,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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