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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風雷》第56章 貴族之殤
  酒至半酣,瑤娘果然在景其親自引導下,款款前來。
  進得屋內,瑤娘斂衽屈膝,團團一禮,輕啟朱唇,緩緩說道:“各位公子,瑤娘本不耐酒力,一會還有幾支曲子等著瑤娘獻唱,原不能飲酒。無奈景大公子幾番熱情相邀,若再不來,就顯得瑤娘不懂事了。瑤娘滿飲此盞,略表敬意,諸位公子不拘多少,盡管自便,如何?”
  說完,舉起一直拿在手裡的亮閃閃的銀質酒樽。
  一屋子公子少爺,平日裡還注意端著點,講究點貴族形象,這會兒,在酒精和荷爾蒙的雙重刺激下,早把所謂的形象甩到九霄雲外去了,一個個哇哇亂叫。
  “不行!不可!”
  “一個個來,每個人都要敬酒一盞!”
  李鶴注意到,這其中盧靖嚷的最起勁,看樣子,這人是瑤娘的超級粉絲。
  瑤娘便有些為難,眼波流轉,看向景其。
  景其“呵呵”一笑,說道:“瑤娘可不要氣惱啊,我的這些兄弟,並非想要瑤娘多喝,只是大家對瑤娘芳名傾慕已久,無非借著敬酒的空兒,圖個一近芳澤而已。”
  “這樣吧,我來折個中,瑤娘就這一盞酒,讓她挨個敬咱們一圈,敬完喝乾,如何?畢竟瑤娘待會還要唱曲兒,萬一喝多了酒,不能唱了,大廳裡那麽多前輩,景其當如何交代?”
  景大公子的話,在這屋裡,看來沒有如何,既說出來,似乎就是命令。
  瑤娘挨個敬著眾人的酒,看得出來,這些人雖然個個身份貴重,非富即貴,但與瑤娘接觸的並不多。畢竟這個時代等級森嚴,豪門大家,家裡的管束也極嚴,能自由出入歡場的,只是極少數人。而且這極少數人,不說會遭到大家一致的唾棄,至少是會遭到表面上的冷遇。
  所以,瑤娘在敬酒時,這些人居然都有點誠惶誠恐,其中兩個年紀小點的,竟然激動得渾身哆嗦。
  等到敬盧靖的酒時,誰也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放下手中的酒樽,一把抱住瑤娘,在瑤娘的臉上脆脆地親了一口。
  景其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大喝一聲:“盧靖!”
  瑤娘微微地皺了皺眉,旋即便恢復了正常,盈盈一笑,說道:“盧公子喝多了。”
  轉身,接著敬下一位。
  盧靖咧開大嘴,笑著說道:“喝多了,瑤娘說的對,盧某喝多了,嘿嘿,真香!”
  李鶴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既為盧靖的粗俗感到惡心,也同時在心內感歎,不管任何時代,女子不幸墮入風塵,活得都不容易。
  等到最後敬李鶴酒時,從一路跟著做介紹的魏真嘴裡,聽到李鶴二字時,瑤娘抬起頭,斂去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凝視了李鶴一會,才手托銀樽,低低聲音說道:“瑤娘多謝李公子了。”
  李鶴滿飲了自己面前的樽中酒,點點頭,沒說話,他不知道瑤娘為何有此一說,因為項伯嗎?
  美人雖已離去,但那一抹幽香,似乎還留在眾人的嗅覺裡,刺激得眾人個個放量豪飲。
  李鶴在角落的一張矮幾上,慢慢地吃著,景府的菜肴之美味、之精細,那是不用懷疑的,特別是那份烤牛肉,嫩滑多汁,放在後世,也是絕對的極品。而且李鶴知道,這個時代的牛肉,該有多麽得稀罕,尋常人家,吃一口都是犯罪。
  除了魏真偶爾過來與他應酬兩句,其他人基本是一來一往,應付一下,就不再理會他了。
  畢竟,今天的李鶴,算是這裡面的不速之客。
  畢竟,這裡的歡樂原本就隻屬於世家子弟,屬於貴族。
  李鶴也樂得清靜,專心享受美食,正打算吃個差不多時,找個借口離開,對面想起了一片嘈雜聲。
  李鶴抬頭一看,見那盧靖已經下了坐塌,掙脫了魏真的拉扯,顧不上穿鞋,一搖三晃往李鶴這邊走來。
  李鶴心裡暗暗冷笑,這家夥終究還是忍不住,來找自己麻煩了。李鶴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但從進屋起,他就明顯感受到了,盧靖的眼睛裡射向自己的濃濃的敵意。
  一路跟魏真拉拉扯扯,盧靖走到李鶴的面前,見李鶴依舊盤腿坐著,悠閑地吃著烤肉,看也不看自己,盧靖的火騰地一下上了頭頂,舉起自己手裡滿滿的一樽酒,“嘩”的一聲,全都倒進了李鶴面前的湯缽裡。
  魏真看著李鶴,臉上滿是無奈和歉意。
  李鶴一片腿,下了坐塌,衝著居中而坐的景其一抱拳,朗聲說道:“謝景公子盛情款待,在下已經吃飽了,公子慢用,告辭!”
  景其剛想說話,盧靖的大手卻搶先抓上了李鶴的肩膀,嘴裡大吼一聲:“小子,慢走!回答盧爺幾句話再走不遲。”
  李鶴轉過頭,冷森森的眼睛看著盧靖,說道:“放手!”
  “盧爺就是不放,你待怎的?”盧靖仍然大吼著,青筋暴露。
  “我再說一遍,放手!”
  李鶴依然盯著盧靖的眼睛,低聲說道。
  “盧爺……”
  “啪”的一聲,盧靖的臉上一聲脆響,隨之,那隻油膩的大手松開了。
  盧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吃驚地瞪大了雙眼,他不敢相信,這個叫李鶴的小子,真敢在這裡扇人耳光,這裡是什麽地方?這裡不是景府嗎?這裡的人不都是彬彬有禮的貴族嗎?怎麽能說動手就動手呢?
  李鶴仍然冷冷地看著盧靖,說道:“記住,你們都是貴族,是世家子弟,別動不動就想做別人的爺爺。”
  李鶴轉身,揚長而去,身後,眼珠子掉落一地。
  一直端坐塌上,觀察著這一切的景其,指著臉頰漸漸腫起來的盧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持續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止住。
  屋裡的一乾人等,還未從那震撼人心的一耳光裡回過神來,又被景其的大笑給弄得徹底蒙圈了。
  景其從袖袋裡抽出一方絹帕,細細地擦拭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說完,臉色霍然一寒,凝視著盧靖,緩緩說道:“盧靖啊,你自問你比那死去的田單如何?你知不知道有段時間,田單一聽到李鶴這個名字就渾身發抖?”
  “我再問你,你比那流亡在外的項伯如何?你知不知道項伯怎麽評價李鶴?”
  “你是不是覺得令尊大人很了不起?哦,我錯了,司空大人確實很了不起,但跟令尹大人比起來,如何?”
  “你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就敢在人家面前撒潑?景某知道,你還是為你那小妾娘家的事,跟李鶴耿耿於懷,但你在撒潑之前,為什麽不看看自己的實力,你知不知道,沒有實力的挑釁就是在自取其辱!”
  “你心裡不用覺得委屈,剛才你挨的那一巴掌,還有景某的三分薄面在。你信不信,如果李鶴不看今天是在景某的府上,你把酒倒進人家湯裡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揍過你啦,還能輪到你自稱爺爺?”
  說到這,景其搖了搖頭,微微一歎,繼續說道:“盧靖啊,令尊大人說的太對了,果然知子莫若父。你啊,還得回去好好讀幾本書啊。”
  樓下,喧鬧的大廳。
  李鶴安靜地跪坐在父親身後,李義感到詫異,看了看李鶴,問道:“景府大公子不是對我說,你們一班年輕人自己單獨聚飲麽,怎麽這麽早就結束了嗎?”
  “沒結束,一隻瘋狗胡亂叫喚,孩兒不耐聒噪,先出來了。”
  李義放下手裡的酒樽,轉過身子,詫異地看著李鶴。對這個兒子的脾性,李義還是了解的,他的口氣越平靜,越代表有事情發生。
  “怎麽回事?說來聽聽。”
  李鶴挺了挺腰,說道:“一個姓盧的,據說是什麽司空家的少爺,我也不認識他,從一見面就無端挑釁,嘴裡不乾不淨,被我扇了一嘴巴。”
  “姓盧的?司空盧煒家的少爺。”李義點點頭,說道:“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上回瓦埠湖那個什麽月湖幫幫主的女兒,就是嫁給了這位盧公子作妾室,你們倆今天這是仇人見面呢,呵呵。”
  父親這麽一說,李鶴心裡這才解開了疑惑,心說難怪與此人素未謀面,無端的第一次見面就看不上自己,原來根子在這。
  李義冷哼一聲,說道:“打了就打了,還能怎的,天地舵血海深仇,根子就在他盧家身上,我們還沒怎的,他倒記得清楚,哼哼!下次見面,說的不好,給我繼續揍!狠狠地揍!”
  “我算看透了,這些所謂的官宦人家,虛偽得很,表面上仁義道德, 背後全是男盜女娼。高據朝堂之上,屍位素餐,治國安民的本事一樣沒有,爭權奪利個個在行,老夫兢兢業業治事理政,卻反遭無端非議,什麽世道!”
  說完,李義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飲而盡,憤憤之情,溢於言表。
  李鶴知道,父親因為自幼便走南闖北,行走商路,算得上見多識廣,稱得上精通經世之道。在朝中與一班世家出身的酸腐官員相比,算得上一股清流,是公認的能吏、乾吏。
  但即便如此,父親的商賈背景,卻讓他在人後飽受詬病。李鶴知道,父親雖然很努力,但他卻很難真正融入到官員的核心圈子裡去,並且,每每做起事來,常常受製於無形的掣肘,比別人艱難得多。
  階層的固化,是一個社會長期積累而成的毒瘤,這顆毒瘤,貪婪地吸收著社會的營養,瘋狂地毒害著社會的健康,直到有一天,讓這個國家轟然倒塌。
  可悲的是,因為沒有實行科舉考試選拔人才,沒有新鮮血液的補充,這個社會已經很難依靠自身的力量,去根除肌體上的毒瘤了。
  這個時候,只有通過一場革命,一場風暴,用殘酷的戰爭機器,無情地碾壓一切的頑固與腐朽,徹底粉碎所有陳舊的壇壇罐罐,才能建立起一套符合歷史進程的全新的社會秩序,進而達到一種新的社會平衡。
  這是社會的宿命,更是歷史的必然規律。
  從這一點上來說,對於強大的秦國日後能吞並六國,一統華夏,李鶴的內心深處,是絕對認可的,甚至是樂見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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