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前,張節陵與武誥道別,武誥頗為不解,問道:“節陵真人,你不想去見一見你的四弟嗎?”
張節陵灑然一笑,悠然道:“楓林塢那邊暫且還不安穩,一行人中還有兩個小丫頭,我放心不下,先回去了。”
武誥心中頗為不解。關於張節陵為何會突然脫離正一,江湖上流傳著很多稀奇古怪的說法,但武誥明白正一門師徒間的情誼,知曉他們並非因為掌門之位而鬧得不歡而散,定是另有原因。
只是這牽扯到正一內部的事情,他這個外人,就算是再好奇,也還是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多問多管的。
末了,張節陵還不忘囑托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節陵真人但說無妨。”
張節陵摸索了一陣胡須,說道:“我們中間有個小丫頭跑到北邊去了,你若是見了,可要暗中護她周全。”
武誥苦笑道:“小丫頭……這麽籠統的描述,晚輩怎麽能分辨得清?”
張節陵笑道:“她不難人。你只要見了一個白衣服,模樣清秀的,那必定是蘭兒無疑了。”
“她是叫蘭兒嗎?”武誥默默地記了下。“道長還有何吩咐?”
張節陵想了想,說道:“我們當中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那邊,若是我猜測的不錯,他此刻應該在狐仙教派的寶庫裡。”
武誥一怔,隨即苦笑道:“怎麽好像我派的寶庫,成了江湖中的香餑餑?”
張節陵說道:“他叫吳雪,大概看起來十七八模樣,白面書生相,並不難認的。你見了他,可莫要與之大打出手。”
走在路上,武誥隻覺得“吳雪”這個名字熟悉得很,想了一陣,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已經在他的茶攤上見過一面了,還一起喝過茶呢。
武誥有些不解,心想:“這個名叫吳雪的後生,看起來也沒什麽不同,可為什麽教節陵真人如此掛懷?”
此刻,原本該是燈火輝煌、行人如織的臨江城,卻陷入了一片死寂。偌大一座城池裡,唯有北處還有一些零散未熄的火光,房舍卻已頹圮如掃,濃煙滾滾之處,看起來甚為駭人淒涼。
玉先鳳、張正陵、石業蘭還有遊天星,此刻已經不見了。就連面具人也已經消失。
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但從場面上來看,想必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絕非一般人可為。
武誥眉頭緊蹙,滿腹狐疑地快速穿過城北的廢墟,一直到了城邊,心間已經被惶惑填滿。
只見原本堅固高聳的北城牆,已經像是蜂窩一般千瘡百孔,又像是一塊未發酵良好的糕點,軟趴趴的綿延在這片大地上。仿佛一隻軀體腐爛,露出了骨骸的龍。
他不理解這其間的過程,白天他受仙兒娘娘與張節陵所托,獨自留在城內拖延廣目天王,對這裡發生的一切一概不知。
“這裡……到底是怎麽回事?”
武誥停下腳步,落在街道上。這條街道也已經破敗不堪,原本平整的青石板路,已經被大片掀起,七零八落,翻卷著像是傷口的膿瘡。
他輕功躍上城頭(如果那還算是城頭的話),站在一片高聳的廢墟上,環顧四周,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就連天上的月亮也黯淡無光。
武誥沒有發現蘭兒,這裡除了他以外沒有一絲活氣。猶豫片刻,他便動身朝著北地趕去。那邊是狐仙教派寶庫之所在。
因為塗巫舍的緣故,整個北地平原千裡凝霜,雪深沒膝。可武誥卻如履平地,在松軟的雪上快速疾馳著。
背上的一輪明月,正是這片大地的唯一方向標,唯一明燈。
冷水集的一處庭院裡,卻顯得並不安靜。
院落內外的積雪已經被掃除,有個人正默然駐足在庭院裡,眼睛出神地望著月華。滿院荒草萋萋,覆染著一層冰霜。風兒驟起,白霧茫茫,霜屑迷離。
吳雪遙望著明月,陰冷的晚風帶著一絲寒氣,從黑暗的深處刮來,如同凌冽心髓的刀。他回過神,不知為何忽然歎了口氣。
這時候,背後走來一人,卻正是宇文泰。他披著厚厚的絨毯,走到院子裡忽遇冷風,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攪碎了夜晚的寧靜。
吳雪回過頭,問道:“宇文兄,你還沒睡?”
宇文泰揉了揉鼻子,笑道:“你不也還是沒睡?”
吳雪無奈喟然道:“睡不著……”
宇文泰說道:“是因為那個姑娘?”
吳雪微微一愣,有些茫然道:“哪位姑娘?”
宇文泰笑道:“果然,多情不過雪公子,追隨者太多,反而如同亂花迷了人眼。”
吳雪苦笑道:“你可別挖苦我。我不知怎麽的,直心煩意亂, 可能是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吧……”
他們確實很疲憊了,身體疲憊,心更疲憊。他們從狐仙教派的寶庫裡出來之後,如同從漆黑地獄的魔窟回到了人間,一時間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腦袋裡的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
只是宇文泰怎麽也沒弄明白,潘欣欣是怎麽跑到狐仙教派的寶庫,又是怎麽找到玉舞焉的。當吳雪和宇文泰趕到之時,她們俱已昏迷,生命垂危。寶庫因為塗巫舍的暴走,而塌陷一部分,露出了寶庫的穹頂,他們二人便是從寶頂上面潛入寶庫,因此救出了二女。沒人知道在她們消失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麽,除非等到她們醒來。
屋子內燃著爐火,暖烘烘的,一根煙囪直同屋頂,時不時在月華下流竄出縷縷青煙。
統觀這件事下來,吳雪基本上處於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以一個邊緣視角來看待這起事件。他對其知之甚少,複雜的人物連帶著當局者的歷史,還有這鬼氣森森的狐仙教派,更甚者是那擁有通天神力的魔神塗巫舍,它們的存在加深了吳雪思維上的矛盾,以至於這些問題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
他這個當事人,卻怎麽也無法觸及到事件的核心,似乎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他隔絕在外。
那個最接近真相的人,卻又像是一陣風一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