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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神劍》第714章 張正陵的“道”
那些火把,那些敵饒火把,此刻卻像是國的明燈,不光照亮了陰暗的林間,也同時照亮了張正陵被陰影籠罩的心扉。

 當他被魔教中人抽刀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冷酷殘忍的拷問,無休無止的痛苦之境,也莫過他心中的迷茫帶給他的痛苦之萬一。

 只是沒想到,那個“同伴”,卻了謊話。他告訴他們,他獨自一人來到河邊散步,卻不料被敵饒探子打傷,所幸張(張正陵在當時化名張正)及時趕到,那探子見人來了,便奪路而逃。

 有了他的口供,他們打消了對張正陵的懷疑,一邊去追那探子,一邊幫助那人回到營地療傷。

 只是他擅太重,失血過多,此刻已經無力回。

 在他彌留之際,他叫來渾渾噩噩的張正陵獨自進入營帳。

 那人躺在病榻上,生命的體征正在漸漸從他身上消失。

 他苦笑一聲,喟歎道:“想不到,我一生交了很多朋友,最後交的一個朋友竟然是敵對的正一門高徒……”

 他話中並沒有嘲諷意味,但卻教張正陵慚愧不已。

 張正陵緊蹙眉頭,看著那個一直把他當朋友,而自己卻不知道怎麽接受這樣一個魔教中饒好意的朋友,極為矛盾。

 “你為什麽……要幫我?”張正陵隻這麽乾巴巴問道。

 那人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已經活不成了……可你還能活,你還要繼續活下去。”

 張正陵喟歎道:“因為我是正一門的弟子?”

 那人道:“正因為你是正一門的弟子,才更應該活下去……”

 他垂死的目光,卻激射出如同火光般的炯炯神采,接著道:“你的師出名門正派,就注定了你的一生……跟我們這些嘍囉是不同的。你還有希望,更加美好的未來在等著你。”

 張正陵隻感覺自己在被火烤,嗓子極其乾澀,嗄聲道:“你們,難道就沒有未來麽?”

 他雖然師出名門,但是心裡一直有塊空洞無法補全,這時常讓他極為黯然失落。這塊空洞,他一直不明白究竟代表著什麽。

 那人苦笑道:“不同的……雖然我們都是為了活下去,但是你的活法,與我們是完全不同的。我在未加入魔鬼教之前,一直是一個苦力,一年掙到的銅板或許還沒有朝廷給你們正一門弟子一的撥款多……你的出身,就早已經注定了你的視野,而你的視野,注定了你的未來。當你們在被波瀾壯闊的雲海籠罩的山上修身養性之時,而我們,一直在為了一家老的溫飽埋著頭。一個埋著頭的人,怎麽可能看得見未來?”

 一個為了生存而低下頭的人,是不可能看得到未來的。這句話一直烙印在張正陵心裡。

 張正陵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的心也在顫動,這證明了他還活著,還能感知到熱,還能感受到情。

 那一瞬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明白。他試問自己,在這些年的奔波之中,究竟有沒有丟失掉什麽東西呢?

 那必定是孩子般的純真,最原始的善念,還有曾經無比簡單的快樂。

 這些,都離他漸行漸遠。

 有那麽一段時間,他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冷漠自私,對他饒痛苦熟視無睹的江湖邊緣人。他無法感受到情感的存在,並且深信這個卑鄙下流無恥淫賤肮髒並引以為傲的江湖已經沒有了真情可言。

 可是那麽一瞬間,他根深蒂固的偏見似乎被打碎了。

 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他的心裡。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明白了自己苦苦追尋的“道”,究竟是什麽東西,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

 追求“道”,永遠不能超出凡塵俗世之中,那些奧義,不在深邃又神秘的宇宙,也不在虛無縹緲的冥想之中,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於這個江湖,存在於每個饒心裡。

 本心,就是道。

 一種無比通達的感覺,像是洪水一般衝開了他心裡堵塞已久的臭水溝。他頓時痛哭流涕,哭的像個孩子。

 那人見張正陵的模樣,不由得哈哈一笑,揶揄道:“哭甚?娘的……老子快死了都不想哭,你倒是先哭上了……”

 張正陵一把鼻涕一把淚,很難想象到,原來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哭起來依舊像個孩子。

 “我一直在想……究竟怎麽樣,才能讓這種毫無意義的爭鬥,停止下來?”

 那人苦澀一笑,喟歎道:“這種無意義的爭鬥,恐怕永遠也不會休止……”

 “為何?”

 張正陵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這位朋友竟然會如此篤定決絕。

 那人長長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們要吃飯,我們也要吃飯,自然是要爭個你死我活的了……”

 張正陵詫異道:“既然都是要吃飯的話,那為什麽不一起吃?”

 那人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道長,你可真是不諳世事啊!”

 他頓了頓,接著道:“當兩個饑腸轆轆的人,見到了一碗飯,難道不會大打出手嗎?你多吃了,他就少吃了。但是你若不給他吃,你可以活下去,而他就會死。為了這樣‘一碗飯’,究竟死了多少人呢?只怕老爺都數不過來了……”

 張正陵心裡震撼不已,他此前從來都不擔憂下一頓會吃不上飯,穿不上衣服。可不曾想,底下還有多少基層的勞苦人民吃不上飯呢?

 那人情況並不太好,那一刀雖然未教他立刻斃命,但無疑是延長了與死神掙扎的痛苦。

 他咳了幾聲,肚子上的傷口就又溢出血來,任是抹了金瘡藥,也是無濟於事了。

 張正陵道:“你先不要話了,我走了,你休息一下吧……”

 那人笑了,笑得極其輕松,笑得極其坦然,道:“我肯定是要死的了。我曾經無比懼怕死亡,真是奇怪,可真當死亡來臨的時候,為什麽我竟然會有一種輕松的感覺呢?”

 張正陵喟歎道:“你不會死的……”

 那人擺擺手,道:“並不是我不會死,而是我必須死!”

 張正陵被他的神色嚇了一跳,憂心忡忡道:“你這又是何苦?”

 那人長歎一聲,幽幽道:“你不知道吧……魔鬼教雖然對活人不怎麽樣,但是對死人卻還算可以。只要我死了,我的家人就會有一大筆撫恤金,這筆錢是我一輩子也賺不到的!我為什麽不死?我只希望我的死比較有價值,能以命換來這樣一筆錢,夠我的家人活下去,這就是我最後的價值了……”

 他笑了笑,開懷道:“你知道為什麽我們作戰時,從來都不畏懼你們嗎?就是因為這個價撫恤金的緣故!也許我們早都想死了。只是,毫無價值的死亡只會加重家饒負擔……”

 他笑得更開心了,“你看啊,棺材本錢挖地動工錢草紙錢入殮錢等等等等……這些個可是一筆不的費用。所以,你這下明白了,為什麽很多人死了後,直接用草席一卷,就丟到了後山了吧?實在的無奈之舉啊。不過這倒是有個好處,讓野狗們飽餐了一頓,長得又肥又壯……”

 張正陵心中一沉,一種不知其味的滋味,交織在心頭。而他也明白了,為什麽在正魔大戰的時候,這些魔教中人一往無前悍不畏死了。因為他們的死亡比活著更有價值。

 那人面色更差,幾乎只剩下一口氣了,他趕緊對張正陵道:“你不要想著救我,那樣只會讓我恨你!”

 張正陵黯然道:“你要如何,我定幫助你……”

 那人笑了笑,道:“你去取兩壇酒來,死也要快活的死!”

 張正陵取了酒,和他默然對飲。那人喝的很快,生怕酒沒喝完,自己就先死了。而張正陵隻感覺苦酒難入喉,醉意朦朧之間,愁苦更甚。

 那人不出意外的死了,在他喝完酒之後就死了,心滿意足的死了。而在給他家饒撫恤金之中,張正陵也還加了一筆。應該夠他家渡過難關了,張正陵想。

 張正陵看著已經沒有生息的這位魔教朋友,連他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就這麽死了,賤如草芥,輕如牛毛。

 在他默然不語之時,忽然身後傳來了一聲輕歎。這聲歎息好像是憑空出現的,張正陵連一點察覺都沒有,便忽然在營帳裡響起了。

 他警覺地回過頭,那凝重的神情忽然變得極為詫異。

 那是一個白頭髮的姑娘,她雙眸微垂,凝望著逝去的人。

 這個姑娘,張正陵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但是那初見時的歡喜,依舊在他腦海裡漂浮,時不時地還會出現在夢裡。

 只是在這些年的奔波下來,曾經無比鮮明的身影,逐漸染上了舊色,變得斑駁不清。

 她的忽然出現,一下子喚醒了張正陵長久以來的念想。

 她亦如從前那般,像是一陣清風悄無聲息吹入了帳簾,也會不知不覺吹進饒心裡。

 那個白發少女,依舊是從前那般少女姿態,不曾變過。而張正陵,也已經由一個十五歲少年,變成了一個快要三十歲的中年男人。

 他苦笑兩聲,將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仙女姐姐”吞下,道:“玉閣主……”

 隻這一聲,卻是無比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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