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季連松起身就要往外走,被楊氏一把拖住:“他爹,你要幹啥!”
“我去打斷那個王八羔子的腿!”
一個老實人被逼著說了狠話,可見季連松心裡有多憤怒。
季明方同樣咬牙切齒:“爹,我跟你一起,跟他孫家人拚了!”
“你們爺倆送上門都不夠人打的,去了管啥用。”
季明方心裡一刺,紅著眼道:“大不了我這條命豁出去,誰都不能作踐我姐!”
楊氏攔著這個又去拖那一個,最後乾脆堵死了門。
“誰都不能去!人家本來就生咱們的氣,你們再去一鬧,兩家關系就真斷了,那雪蘭就真回不去了呀!”
季雪蘭淒淒慘笑:“娘,到了現在你還覺得我能回去?”
楊氏苦口婆心:“男人不都這樣嗎?他就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怎會真不要媳婦和孩子呢。你回去多跟他賠些小意,先把他攏回來精心伺候著,時間一長,他還能不知道誰才是真心為他?外面的野女人都是禍害精,有什麽真心,哄他錢花呢……”
季雪蘭搖頭:“孫壽哪有什麽錢,是人家給他錢花……”
“啥?”楊氏呆住了,“那、那她這是圖啥啊?”
又不騙錢,那說明——是真衝著女婿這個人來的!
楊氏頓時有了危機感。
女婿雖然有點毛病,但嘴會說,長得也周正,萬一真被人搶了去……
“那,要是實在不行,兩頭大……就兩頭大吧。你盡早生個兒子,那寡婦再有錢也不能越過你去。可不能犯傻,憑啥白白給人騰位置……”
季雪蘭見她娘還是執迷不悟,什麽也不想說了。
她從炕上下來,喊醒大丫二丫,給她們穿好鞋,抱著三丫就朝外走,大丫二丫迷迷糊糊在後面跟著。
季明方急了,一把攥住她胳膊:“姐,你真要回去?!”
楊氏卻是滿臉歡喜:“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我這就讓你爹去套車……”
季雪蘭打斷她的話:“別忙活了,我不回孫家。”
她頓了頓,又重重補了一句:“死都不回去。”
楊氏愣了:“不回孫家,那你這是要去哪?”
“天大地大,我有手有腳,還能養活不了我們娘仨?孟嬸子當初不也在鎮上找活把孩子拉把大了,她能,我也能。”
這回換季明方堵著門口不肯讓步了。
“你當孟嬸子真是靠自己把宋璟養大的?裡正沒少貼補她,這事村裡人都知道。而且現在外面冰天雪地的,你怎麽走到鎮上,又去哪找活?三丫還這麽小……”
弟弟雖然語氣不好,但他是真心為自己著想,這也是季雪蘭唯一欣慰的地方。
可她還是堅持要走。
楊氏也不知道女兒這次犯的啥強!她就這樣走了,村裡人得怎麽說季家。
“你怎就不聽人勸呢!娘還能害你不成,你根本不知道被休意味著啥,為了幾個孩子,受受委屈怎了?你娘我不也是這麽過來的,忍忍吧,忍忍就都過去了……”
季雪蘭看著楊氏,心想,她這滿臉憂色,有幾分是真的為了自己呢。
“娘,從小就是這樣。”
不知是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還是季雪蘭臉上死寂的神色,楊氏突然啞住了。
“我和明方在家裡受了委屈,在外面被人欺負,你從來只會讓我們忍、忍、忍,你除了會讓我們認命,讓我們忍,還能為你的兒女做些什麽?”
這是季雪蘭第一次對楊氏說出這樣近似抱怨的話。
楊氏錯愕不已,嘴唇劇烈顫動著。
“……是娘沒用……都怪娘……是娘沒用……”
她來回重複這幾句,捂著臉哭了起來。
沒有人去勸她,季雪蘭這個一直以來的貼心小棉襖也沒有。
她很疲憊。
“你生了我,又把我養大,你不容易,怎麽能怪你,只是,我……我是你一手帶大,為人.妻為人媳的道理,都是你教我的,但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在哪嗎?”
季雪蘭看著楊氏,緩慢卻堅定的說道:“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誰都不能傷害我的孩子。”
楊氏的心緊緊一縮!
她聽懂了女兒的意思。
說到底,女兒還是把她給怨上了。
怪自己護不住她和明方,怪自己讓她和明方受盡了委屈。
可她又能怎麽辦?這個家裡是婆婆說了算啊!
堵在心口這些年的話說完,季雪蘭再沒什麽可說的,她讓季明方讓開。
季明方這次終於依言讓開,不過卻是拽著季雪蘭的手朝外走。
“明方,你這又是要幹啥!”
楊氏剛被女兒一番話傷了心,見兒子也要跟著走,緊跑幾步就來扯他。
“你姐的事還沒解決呢,你就別跟著鬧了行不行?你要是也走了,爹娘可怎活啊!”
楊氏心由口出,完全沒意識到,她迫不及待送女兒走,又苦苦哀求不讓兒子走,前後截然相反的態度,給季雪蘭造成的傷害。
不過季雪蘭已經能試著理解楊氏了。
因為明方是男的,即便傷了腿,他也是楊氏在季家立足的根本,楊氏僅有的一點底氣,就來源於此。
理解歸理解,心裡還是難免覺得荒涼。
她頭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已經出嫁的她在父母面前,真的是個外人了。
她扭過頭擦掉重新湧出來的淚水,想掙開弟弟的手。
“明方,你松開,別讓爹娘擔心……”
季明方不但不松,反而攥的更緊。
“娘,你放心,我不走。我帶我姐去見爺奶,我去求他們讓姐留下來。姐是他們親孫女,他們總不能狠心把她逼上絕路。”
他又轉過頭對季雪蘭道:“姐,你哪都不用去,這裡是你家,誰都不能把你趕走。”
季雪蘭愣住,看著已經比自己還要高的弟弟,心裡既酸又澀。
楊氏急的不行:“你奶不會同意的!”
季明方看著上房緊閉的房門,冷聲道:“她不同意,大不了咱們就分出去!”
楊氏唬了一跳,忙要去捂他的嘴。
季明方拖著不靈敏的步子閃身避開楊氏。
他已經忍無可忍,怒聲質問:“怎麽就不能說?為什麽不讓我說?咱們家還不夠窩囊嗎!四叔把我害成了殘廢,我不會讓他們再逼死我姐!”
“明方!”楊氏尖叫出聲,試圖阻止。
季連松一把扯住還要上前的楊氏,愕然問道:“明方?你,你剛剛說啥?”
楊氏哭著搖頭,眼神裡透露出濃重的哀求來。
“別說了明方,就當娘求求你了……”
以往每一次,只要她這樣,季明方就會心軟。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
季明方心裡的憤恨和委屈好似被堵住的洪水,一年又一年下來,季連樘的風光得意,康婆子的謾罵侮辱,到今日,姐姐惶惶無依的淚水,終於擊穿了那道千瘡百孔的堤壩。
洪水滔天,就像他急於宣泄的情緒。
他狠狠一拳捶在牆上:“我受夠了!我快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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