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氣的也不是他,我就是……”
胡細妹把臉埋在枕間,嗓音帶了哭腔。
“小妧姐,為什麽女的就不能進學塾讀書呢?我也想去……”
“這個問題……很複雜,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但咱們可以先從自身改變……”季妧摸了摸她的頭髮,“我馬上就閑下來了,整個正月都給你補課,保證你很快就能追上大成,行不行?”
胡細妹悶聲喃喃:“學了又能怎麽樣。”
胡大成讀書,人人豔羨,人人誇讚。
知道她也在讀書,卻都在暗地裡笑話,還囑咐自家姑娘不要跟她學。
“姑娘家學那個中啥用?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有那功夫還不如多學學繡花、多繡雙鞋,到了婆家還能被人高看兩眼。”
這種話聽多了,胡細妹也開始茫然起來。
一方面,她始終記得季妧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她也想要遇見更好的自己。
但另一方面,她又覺得,遇見了又有什麽用呢,大家似乎並不認可那樣的自己。
就連那些教書先生和老夫子都覺得女孩子不應該讀書,不然那些書院學塾為何只收男的?
“細妹啊,你要知道,這世上有太多人做不了自己,尤其是女性。
她們中的絕大部分,永遠只能複製上一輩的老路,嫁人、生子,終日圍著鍋台轉、圍著相公子女轉,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這也就注定了她們無法理解你、不會認可你,甚至試圖阻攔你,還想讓你變得跟她們一樣……
問題的關鍵是,你想嗎?”
胡細妹遲愣愣的抬頭,而後緩慢搖頭。
“既然不想,你就要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然後堅定不移的順著那條路走下去,別去管路兩旁別人會怎麽議論你嘲笑你……過程總是艱難的,甚至是痛苦的,但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至於書院學塾……雖然現在不行,但總有一天,女孩子也能和男孩子一起進學、一起讀書。”
胡細妹屏住了呼吸,眼裡滿含著期待:“真的嗎?”
季妧重重點頭。
“不過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你得先獨行一段時間。等你變得滿肚子學問,說不定自己就可以辦個學塾,然後專收那些女孩子。”
“能、能行嗎?”胡細妹簡直不敢想。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季妧衝她眨了眨眼,“我有個辦法幫你提前實現。”
“什麽辦法?”胡細妹迫不及待的坐了起來。
“你現在也學了不少字了,可以把平時玩得好的小姐妹聚起來,問問有沒有想學的,然後就在家裡開個小課堂。教她們的同時你自己也能加深印象,還不會無聊,一舉數得……”
胡細妹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幾轉,驀地停住。
“我知道了,小妧姐!”
謝寡婦見季妧進去才一會兒胡細妹就雨過天晴,沒奈何的搖頭:“她現在也就肯聽你的了。”
季妧幫她按了按肩:“沒事,我聽謝姨你的。”
“我拿細妹都沒法子,拿你還能有什麽辦法?”
說是這麽說,謝寡婦還是開心的。
“雪蘭那邊是不是也停了?”
脫水蔬菜結束後,季雪蘭選了幾個信得過的幫手開始忙活香料的事。
不過她們只是做前期工作,最後的配比還是季妧自己經手。
“鹵味每天都要現做,調料不限時候,出活比較快,比你們早幾天就停工了。不過良子哥那邊可能要晚些……”
新藥推介會的反響大大超出了預期,一德堂收到的訂單已經排到了明年二月,整個製藥坊都在加班加點,胡良自然也不例外。
“啥晚不晚的,他現在給你做事,得盡心盡力,不回來過年都行!”
季妧心裡為胡良掬了一把同情淚。
回家路上,碰見垂頭喪氣的胡大成,以及玩的特別興奮的小安小花。
季妧故意問他怎麽了。
胡大成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小妧姐,我以後再來挑戰大寶,我就是豬頭!”
季妧忍笑不已。
吃罷中飯,下午是真正清閑了。
大寶和季明方在西屋。
讀書寫字的時候,大寶非常不喜歡盤腿坐在炕上的感覺,季明方也只有陪他在書桌旁坐著。
但他那隻傷腿受不得寒冷,季妧也怕大寶凍著關節,便特意找人訂做了兩個火桶。
一個圓形木桶裡面放個炭盆,炭盆上方隔著一層鐵架,人坐在裡面蓋點東西,也很暖和。
白天家裡有外人的情況下,關山肯定是不能回東廂的,只能和季妧一起在東屋待著。
天空又紛紛揚揚下起了雪。
季妧坐在炕上看了會兒閑書,眼睛累了便將書本放下,托著下巴盯著糊了明紙的窗戶,看窗外隱隱飄雪。
炕暖暖的,人就有點犯困。
加上耳邊一直傳來關山劈劈砍砍搓搓弄弄的聲音,很是催眠,沒多久真睡了過去。
等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被窩,而關山手裡的東西已經成形——竟是一把弓箭。
桑樹製弓身、棉繩做弓弦,雖然簡陋,瞧上去還挺像那麽回事。
季妧愣了愣,問:“怎麽想起做這個?”
“大寶想學,順便也可以教小舟。”
原來是這樣。
季妧放下心來,也起了興致,披衣下炕,近前觀摩。
關山坐在矮凳上,腳邊散落著一大把木棍,只有食指粗細,長度大約是弓的一半。
他一根根拿起,用匕首把木棍周圍都削平,而後放到面前的炭盆上微熱,這樣木棍就會變直。
待木棍冷卻,再在每隻箭杆的末端刻一個小凹口用來放弦。
箭頭部分比較簡單,就是用刀把箭杆的前端削尖,然後放炭盆上方烘烤,使其變硬。
“不用尾羽?”
季妧記得影視作品裡的那些箭都是帶尾羽的,好像是說尾羽可以讓箭的飛行軌道更精確。
“尾羽確實可以讓射出去的箭更精準的命中目標,但並不必要。”
也就是新手需要,老手不需要唄。
不過既然是教大寶和明方這倆純新手,那是不是還是加上比較……嘶!
季妧摸了隻箭杆在手裡把玩,結果只顧想事情,不小心被剪頭劃破了手心。
關山第一時間抓住她的手,擰眉瞪了她一眼,起身拿醫藥箱過來給她上藥包扎。
季妧驚呆了:“這麽鋒利?不能給小孩子用吧。”
關山頓了頓:“有剪頭的我用,他們用沒剪頭的。”
“你也用不著……”話沒說完又噝了一聲。
關山給紗布打結時故意使了點力,有些“看你下回還亂不亂碰”的意思。
季妧訕訕閉上了嘴。
全副弓箭做成後,關山最後試了試拉力便收了起來,而後去灶房生火做晚飯。
臨睡前,又過來給季妧換了次藥。
其實傷口不大,不過……換就換吧。
季妧躺在被窩裡,胡思亂想了許久才睡著。
翌日天明,她洗漱好,做了早飯,卻遲遲不見關山身影。
推開東廂的門,床上鋪疊整齊。
院前院後轉了一圈,也沒見到人。
馬棚裡空蕩蕩的,一同不見的還有那把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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