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眼下,自身的問題排除了,還有些現實問題橫亙在眼前。
讀書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以家裡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多余的閑錢供他念書。他也學不來季連樘的自私,可以置家人辛苦於不顧,一心去追求自己那所謂的理想。
季妧知道他的顧慮後,擺了擺手。
“十年都願意付出,繞點遠路又算什麽?可以勤工儉學呀。”
季明方詢問了勤工儉學的意思後,竟是想也不想就否定了。
“我既然給你幫工,就不能一心二用。”
季妧欣賞他的這種態度,但並不讚成。
“人這一輩子,能做成一件事就很好了,三心二意確實不該。但你現在的工作,充其量只能算是謀生的手段,這和你的理想並不衝突。先謀生,再去追求理想,不拖累家人,也不辜負自己,怎麽不可以?”
真的……可以?
“可我若真的去,作坊人手不夠……”
“你又不是立馬就去,再說還有謝姨和堂姐在,等作坊上了軌道,也會繼續擴招人手。你不用想太多,有困難就克服,有夢想就去尋,雖然有些遺憾不可避免,但有些遺憾確實可以避免,那為什麽不試試?”
見季明方陷入了沉思,意動的傾向很明顯,季妧乾脆一錘定音。
“就這麽決定了。你先在作坊好好乾著,工錢攢下來留作將來的束脩,不過也不能白白耽擱時間,我給你安排個夫子,讓他先教教你。”
季妧給季明方安排的夫子不是別人,正是大寶。
三人坐在堂屋,聽季妧介紹完,季明方略頓了頓,起身衝大寶拱手一拜,並沒有因為大寶是個小孩子就輕視於他,而是真真正正拿他當了夫子。
比自己識字多的大寶,在季明方眼裡,也是很厲害的。
大寶板著小臉,坐椅子上一動不動,腿離地面還有些距離,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安生受了這個大禮,看上去卻一點也不高興。
“大寶,我昨晚怎麽跟你說的?”季妧故意拖長了音。
為了不讓季妧親自教季明方,也為了每晚的睡前故事不斷掉,大寶勉為其難、不情不願的嗯了聲。
季妧對季明方道:“快坐吧,他就是個屁孩,用不著這麽大的禮。”
季明方卻不同意:“我雖然沒進過學堂,卻也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的道理。大寶有教於我,我就得敬重他,這不關年齡大小。”
天地君親師在古人的骨子裡烙印太深,季妧本想讓他們少些繁文縟節,後來想想,尊師重道卻也不是什麽壞事。
雖然這個“師”是個半吊子,她臨時拉來充數的。
自分房後,大寶習字看書的地方也跟著挪到了西屋。
季妧見該說的都說了,便把空間讓給了他倆。
出去關門的時候留了個縫隙,並沒有關嚴實,不一會兒就悄悄溜過來,往裡面看上幾眼。
她平常教導大寶,主要是從睡前故事和本土教育兩方面入手。
睡前故事主要取自後世的一些兒童讀物、神話故事、英雄傳說等,隨編隨用。
本土教育上則是從一些知名度極高的蒙學讀物入手,像三百千、《幼學瓊林》、《增廣賢文》。巧合的是,這些在大周竟也有。
大寶早慧,且記憶過人,如今已學到《朱子家訓》,再接下來就該是《論語》了。
人都說訓導兒童要先從小學入手,即先識字,然後讀經、子兩類的典籍。經部子部書讀過後,再學習史學,即所謂的“經子通,讀諸史。”
這也是為什麽季妧會想把大寶送去上學。
讓她教大寶識字可以,至於那些經呀史呀的,她可以背誦,也能理解大概意思,但並不敢保證理解的準確性,更別說什麽治經了,不白白誤人子弟麽。
不過即便大寶還沒有真正入過學,教季明方也綽綽有余了。
只是這個教法……
屋裡,大寶端坐在書桌前,已經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
坐在書桌左側的季明方,面前也鋪著一遝紙,還是他從自家帶的,上墳用的那種火紙。
季妧提議把大寶練過字的舊紙拿給他,背面是乾淨的。
他不肯,覺得剛寫字就用那麽好的紙,太過浪費。雖然大寶用的也不是什麽好紙,但在他眼裡已是寶貝。
季明方用一個十分奇怪的姿勢抓握住毛筆。
季慶山教季連樘識字那會兒,季連樘用毛筆,他用的是樹枝,雖然季慶山高興時也曾讓他摸過兩次筆,但並未如何糾正他姿勢。
而且時間過去太久,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之前季妧讓他簽署合同時他就是握筷子般完成的。
看大寶行筆如此順暢,季明方愈發不知該如何落筆,急出了一頭的汗。
而大寶隻管寫自己的,不聞不問不抬頭,把周邊的一切都當成了空氣。
季妧歎了口氣,推門進去,伏案的兩人同時看向她。
“大寶,我以前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大寶小身板一僵。
季妧又道:“要不你自己在這屋寫,讓堂哥去我那屋,我教他?”
大寶慢吞吞的轉向季明方。
“人。”
季明方看看季妧,又看大寶,不知道啥意思。
大寶小眉頭皺了皺,用手指戳了戳攤在桌上的書本,指著第一個字,加重了音:“這個,念人。”
季明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開始教了。
其實他想說,這個字他還是認得的,但想想,得給小夫子留點面子,就老老實實跟著念了一遍。
大寶用左手拿起毛筆,右手慢動作握住。
季明方後知後覺,也學他的樣子,握住毛筆。
大寶皺了皺眉:“太緊。”
季明方不明所以。
大寶只能從凳子上下來,替他把姿勢和力道矯正好,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提筆蘸墨,先在紙上寫下一撇,然後側頭看向季明方。
季明方已經上道,也跟著寫了一撇。
大寶接著寫一捺, 季明方也來了一捺。
已經打好基礎的大寶,和第一次正式接觸毛筆的季明方,即便用的是同樣的動作,寫的筆畫也是再簡單不過,呈現出的效果仍然差距巨大。
季明方看了眼大寶有模有樣的字,再看看自己歪七扭八的鬼畫符,不禁面露羞慚。
大寶的表情也很是不滿。
季明方字太醜,激發了他的強迫症,非盯著他把那個字寫好不可。
先是讓他寫了半頁紙,發現改進不大,便想像當初季妧握住他的手那樣教季明方,可惜他手太小,包裹不住季明方的。
隻好再次示范給他看。
這一回,一筆一畫寫的極其之慢。
季明方用心的看,細心的揣摩,然後一遍遍的寫……
一來二去,兩人倒是進入了狀態。
就是效率有些慢,一上午也才學了兩個字。
“不急,萬事開頭難,等你習慣了,摸到規律和竅門,速度自然會快起來。”季妧安慰道。
季明方有些愧疚:“我倒是不急,就是帶累大寶……”
季妧擺手:“教學相長,教你的同時加深了記憶和理解,對他也是好事。是不是啊大寶?”
大寶微鼓著臉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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