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的房間和想象中一樣,空蕩蕩的,一眼就能望到頭。
除了炕床,只有一張拚接的桌案和一個高凳,此外再沒有旁的東西。
炕上的被子鋪疊的很整齊,由於主人長時間未歸,還搭了層罩布。炕櫃的門半開著,有片衣角露了出來。
桌案上隻擱了筆墨和寥寥幾冊書卷,不像後世的學霸那樣堆得滿滿的,畢竟紙書昂本,而且宋璟長時間住在書院,回來的少。
季妧想象著宋璟坐在書桌前,認真讀書寫字的樣子,嘴角微翹了翹,意識到後又迅速收起。
扶孟氏在炕沿坐下。
想了想,還是詢問道:“你覺得如何?不舒服的話要請大夫,或者我可以幫你看一下。”
孟氏擺了擺手:“不礙事,感覺好多了。”
既然沒事,季妧打算告辭。
孟氏卻讓她別急著走。
“我素日裡很少出去,也沒人往這邊來,想找個說知心話的都找不著,今日見你覺著親切,不介意陪我聊聊天吧?”
說著指了指對面的凳子。
她都這樣說了,季妧沒法拒絕,隻好走過去坐下。
然而聊什麽呢?
季妧從未有過類似的經歷。
此刻面前坐著的若是別人,不管是誰,她都能從容應對。但面對孟氏,總有種莫名的拘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因為在乎宋璟,所以連帶著也在乎起他母親的看法?
季妧表面看不出什麽,腦子裡已經控制不住萬馬奔騰。
孟氏顯然沒有這種顧慮,話頭也是她挑起的。
一個母親和人聊天,她的話題十有八九會圍繞著自家孩子,孟氏也不例外。
她和季妧說了很多。
從宋璟出生,到咿呀學語,到蹣跚學步,到啟蒙讀書,再到家逢變故。
包括她帶著宋璟投靠無門、母子倆擠在鎮上那間四處漏雨百戶雜居的破房子裡、宋璟瞞著她去給飯館客棧端碗洗盤子做苦力……
季妧全程安靜的聽著。
這是她不了解的宋璟,也是她想要了解的宋璟。
如果沒有後半截,眼下的狀況其實很像,到男友家裡,男友的媽媽拿出相冊,一頁頁翻給她看,給她講解每一張照片背後或趣或囧的故事,然後她再拿這些去調侃男友。
然而,宋璟的童年,有趣的事實在乏善可陳,似乎所有的快樂全在五歲那年戛然而止,之後的日子,像是浸泡在黃連裡。
外面到處傳他們母子的遭遇,聽的人了不起唏噓感歎兩句,個中苦處,誰又能真正體會。
尤其是宋璟,他當時才多大啊,卻要經歷那些……
人都說出淤泥而不染者難,宋璟卻並沒有被這些遭遇所感染,僅憑著汲取到的零星溫情,長成了如今溫和堅忍的模樣。
他的不易,可想而知。
孟氏的不易,也可想而知。
季妧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是滋味之余,驀然覺出些不對。
孟氏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有個讓人引以為豪的兒子,逢人就喜歡談論誇耀並不稀奇,但也沒必要說得這般詳細。
莫非……孟氏已經知道她和宋璟的事了?
是孟氏自己發現的,還是宋璟自己坦白的?
季妧有種拐了人家兒子然後被人當場戳穿的感覺,面皮不自禁的發緊。
再聯想到巷口發生的事,幾乎可以肯定,孟氏所謂的崴腳應該也是個借口,目的大概是想和她關起門來談談。
那麽問題來了,孟氏對此是什麽態度?是讚成,還是反對。
孟氏並未對她疾言厲色,相反,一直是好言好語。季妧若真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說不定眼下已經歡欣雀躍,認為孟氏接受了自己。
只可惜……季妧的心微微發沉,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孟氏緊接著便進入了正題。
“如今他中了秀才,提親的人幾乎將我家門檻踏平,不瞞你說,那些人我一個也看不上。不過都是衝著璟兒的風光和榮耀罷了,何況以璟兒如今的境遇,配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丫頭,總覺得屈了他。他若再進一步,日後待客會友,往來必然都是達官貴戶,需要個撐得住場面的賢內助才行,而不是個會給他招笑話的累贅。”
說到這她頓了頓,似才覺得話不恰當,描補道:“鄉下丫頭不是說你,你別多想。”
季妧臉上最後一絲表情消失殆盡,搖頭,平靜道:“您繼續。”
她這般鎮定,孟氏倒是高看了一眼。
“不過璟兒也確實到了成家的年紀,我最近一直在想,得給他尋個什麽樣的姑娘作配才好。其實要求也不高,父母雙全,名聲清白即可。”
父母雙全,名聲清白。
每一條都把季妧的路堵的死死的。
“父母健在,兒女就能得到好的教養,這樣的人家,教出來的閨女才讓人放心。你看看咱們村,那些幼年失父的還好,那些早早喪母的,都是野著長大,半點家教也無……咳,不提這個了。我要求名聲清白也是有因由的, 名聲清白說明不惹事不瘋張,做人媳婦可不就得這樣的才行?總不能成天往外跑,和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正經姑娘哪會如此,你說呢?”
季妧點了點頭:“有道理。”
她瞧上去仍舊八風不動,孟氏意識到這姑娘可能比想象中難打發。
“你是個有主意的,分家立女戶、和軍隊做生意、去鎮上做買賣,哪一樁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比得上的?我今日給你說這些,也是想請你幫著參詳參詳。”
季妧這次主動開了口。
“這麽說,孟嬸子心中是有合意的人選了?”
孟氏罕見的露了個笑臉:“確是如此。”
季妧面上不動聲色,心卻又沉了幾分。
“不知什麽人家的姑娘才能入得了您的眼。”
孟氏就等她這句。
“是學政方大人的千金。兩人正月裡就相識了,宋璟這孩子大概是怕羞,一直瞞著不告訴我,還是女方托人上門,我這才知道,原來兩人早已彼此有意。”
孟氏不著痕跡的瞥了眼季妧,話裡的欣慰和滿意幾乎要溢出來。
“人都說千裡姻緣一線牽,我原是不信的,這下也由不得我不信了。你說,他們倆是不是天作之合,合該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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