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忍心打擊辛子期,季還是把這話如實說了出來。
辛子期不解追問:“為何?”
這種材質有別於他以往見過的任何一種縫合線,為何不能使用。
道理其實很簡單。
可吸收縫合線在植入人體組織後,確實能被人體降解吸收,從而得以免除患者的拆線痛苦。
但縫合肌腱一般不會用這種。
因為肌腱斷裂需要的愈合時間比較長,而可吸收縫線,尤其是這種腸線,吸收時間較短,有時僅能持續四五天,多用於愈合較快的組織及縫合感染傷口等,遠遠達不到肌腱愈合所需時間。
要知道,縫合線在肌腱愈合前就開始吸收是很危險的,弄不好,縫合的肌腱會發生再次斷裂。
普通線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它不會吸收,直到肌腱安全愈合。
而且,縫筋膜層的線是不用取的。這對人體沒什麽影響,只需要拆除外皮的縫線就可以了。
“何況流浪漢的傷要比一般的情況嚴重的多……”
聽了季簡而化之的解釋,辛子期盯著木盒歎了口氣:“那豈不是沒用了?”
“也不一定,流浪漢的左手和右腳咱們不是還沒確定呢嗎?如果沒愈合完全,需要縫針加固的話,就可以用這種。”
辛子期點了點頭:“也隻好如此。”
磨好並且用細篩籮過濾完成的藥粉,季已經檢查過,確認無誤,下一步就是調配麻醉藥。
季在旁指導,辛子期負責動手。
雖然他昨晚已經試過,但一些細節上的東西還不太明白,因而邊調製邊問季。
季解答的同時,偷偷瞥了眼流浪漢。
很難從他那張臉上看出什麽表情,不知道心裡是不是在嫌棄她和辛子期。
也難怪,這都快上陣了,倆人還磨刀呢,也太不靠譜了點。
麻醉藥調配好後,辛子期找來四指寬的束帶,將流浪漢調整成俯臥位,牢牢綁縛在木板床上,以防止後半程麻醉藥效過去後,流浪漢會掙扎。
捆綁好後,又進行了其他一些準備工作。
比如,用鹽水清理傷口,用酒加燈火炙烤的辦法給刀具消毒。
季知道辛子期這些處理方法很簡陋,存在不少問題,但眼下這種條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也沒有多說什麽。
她端著藥碗來到流浪漢身邊,用小刷子蘸取調配好的藥汁,俯身塗抹在流浪漢的手腕處。
在等麻醉藥起效的過程中,忍不住,還是把心裡的疑惑問了出來。
“我能問問,你待會兒縫合是用什麽針法嗎?當然,這如果牽扯到你們家祖訓什麽的,就……”
辛子期擺了擺手,直接演示給她看,連解說都沒有,完全不怕季看不懂。
因為他現在覺得,季好像什麽都懂。
季也確實看懂了。
行肌腱斷裂口勿合術,最基本的縫合手法有8字縫合、雙十字縫合、編織縫合等。
而辛子期的縫合手法近似於8字縫合。
“怎麽?有什麽不妥,你隻管說。”
辛子期對自家祖傳的這套針法很有信心,但見季聽完後一副沉思的表情,就有些不確定了。
同時心裡又忍不住隱隱期待或許,季還有更好的方法?
“你這個8……方法,挺不錯的其實,縫合後肌腱不易撕脫,但它主要適用於縫合後張力不大的肌腱,比如手部肌腱,腳部的跟腱就……”
跟季交流了這麽多回,辛子期已經知悉,她口中的肌腱跟腱,就是手筋腳筋。
“你有更好的辦法?”期待變成了篤定,辛子期目光灼灼的盯著季。
季有些猶豫:“有是有,不過我怕來不及。”
即便她現在教給辛子期,辛子期能不能當場學會還是個問題。即便能學會,不經訓練直接就上手,萬一出點什麽問題……
心裡不禁有些懊悔。
習慣了和主刀大夫分工明確,怎麽就忘了這裡不是現代,除了麻醉方案,具體手術方案也應該提前和辛子期通通氣的。
“來得及,我在這方面有幾分天賦,不管是記藥方、辨藥材還是學針法,都能過目不忘。”
辛子期的語氣沒有半分誇耀,只是在認真的陳述一個事實。
時間也確實不容再耽擱。
“好,保險起見,手部肌腱還用你原來的方法,我這有一種專門針對跟腱的三束縫合法……”
三束縫合法,其實就是通過對斷端跟腱的修整,將不平整的斷端跟腱,重建為類似肌腱斷端的三個頭,而後通過肌腱縫合技術,將每個斷端縫合。
有學者進行過隨訪,采用三束縫合法治療跟腱斷裂的患者,術後約百分之八十可以恢復術前的運動水平。
“這種手術方法,可以提供較好的力學強度,方便患者進行早期的功能鍛煉,術後的並發症也少於傳統縫合法……”
季找了幾股棉線,一邊示范,一邊講解基本思路。
其實說起來複雜,真正動手演示一遍,會發現並不難學,也很好理解。
辛子期聽的格外認真,眼都不敢眨,就怕漏了什麽重要訊息。
就這樣,一個講,一個記,等辛子期自覺可以了,季留時間給他自行練習。
她自己則走到床頭蹲下,動手輕按流浪漢傷口四周的皮膚。
“有感覺嗎?”季歪頭,緊盯著流浪漢的眼睛,“不許不說話。”
流浪漢很明顯頓了一下,而後搖頭:“沒有。”
季改按為掐:“這樣呢?”
流浪漢仍舊搖頭:“沒有。”
季對他的配合表示滿意,又將動作重複了一遍,無論施加多大的力道,流浪漢都感知不到。
顯然,麻木感已經產生,局部已經沒有知覺了。
辛子期問:“接骨續筋散發揮作用了?”
季點頭:“準備手術吧辛大夫。 ”
“好,開始。”
辛子期已經做了足夠的心裡準備,可真正說出這聲開始,還是勉不了會有些許緊張。
這種手術他不是第一次做,區別只在於,以前要在病人的哀嚎聲中,趁機行事,見縫插針,弄得一身狼狽不說,還被喊的心神疲憊,病人痛到極致,往往還會暴起傷人。
這一次不同,他的第一刀已經下去,鋒利的刀刃劃開皮肉的聲音清晰在耳,病人卻什麽反應都沒有。
沒有掙動,也沒有喊痛,一切都是平靜的,只有季徐緩的說話聲。
她在和流浪漢聊天。
“你不要看他,也不要看他的刀,看我……”
“我不讓你看傷口,是因為越看越怕,你不要怕,就當做不存在好了……”
“陪我聊天啊,咱們聊聊你之前是做什麽的行不行?不想聊?”
“那你有什麽想吃的沒有?晚上做給你吃,看在你元氣大傷的份上,允許你點一回餐……”
絮絮叨叨,卻一點也不聒噪,反倒讓聽的人心中有種奇異的平和。
在這種輕言細語中,辛子期最後一絲緊張和不自信也慢慢消除。
他深吸一口氣,聚精凝神,針線穿梭於筋肉間,愈發精準快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