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自苧羅(9)
有人有些動搖,道,
“難道這…真的是陛下下的旨意嗎?”
眾人沉默,但不過片刻,
便有人反駁,
“怎麽可能,別聽這個狗官瞎說,雖說陛下眼前調整支援鄞州有誤,但是這麽多年來,你們可見過陛下有這般不可理喻的行徑嗎?”
“而且,他這算是什麽聖旨,我可是聽說聖旨由十余層布帛疊加而成,你們看,這黃帛,這麽薄,薄得能透光,哪裡有十余層的模樣?”
說話的人將黃帛舉起,日光照射在黃帛上,竟薄得可透光,那光絲絲縷縷從布上滲透,完全擋不住熾烈的陽光。
眾人一看,還有什麽不清楚,只怕是那狗官為了中飽私囊,仿了玉璽,可卻忘記在布帛上下功夫,導致這布帛露了餡。
這聖旨,分明就是假的!
如此一看,眾人也理直氣壯了,
“誰不知道,皇帝所說的話,是金口玉言,不能違背,亦不能輕易作廢,更何況是在這麽嚴肅的事情上,陛下怎麽可能這麽堂而皇之地下詔,留下出爾反爾的證據,難道皇室之威,天子之威,什麽都不是嗎?”
“說得對,陛下定然不會這麽昏庸。”
“定然是這個狗官信口開河,想要汙蔑陛下。”
“今日若不打他,只怕日後還要汙蔑陛下,有損天家威嚴。”
擁擠間,那張黃帛墜地,被人擠踏,從中間裂開。
中間藏著的一張紙條露了出來。
青衣書生忙彎腰拾起,吼了一聲,
“都別擠了!聖旨都被你們弄毀了!”
一個男子道,
“這算什麽聖旨,不過就是這狗官用來蒙蔽視聽的假東西,你別被騙了。”
青衣書生看向手中的黃帛,卻面色驟然一變,從中間裂開的地方掏出一張紙條。
眾人見青衣書生從黃帛中又拿出一張紙條,不約而同地盯著那張紙條。
怎麽回事?
青衣書生將紙條上的字一目十行看完,忽做心絞狀,捂住胸口,喘不上氣來。
指著那張紙條,手不停地抖動。
眾人見狀,忙拿過那張紙條,紙條上的字卻讓眾人面色一白。
勿要泄露之前朕允諾免除賦稅的消息,今國庫已空,此間賦稅,朕有急用。
言語頗白,目的明確。
而那被撕裂的黃帛中間,清清楚楚地露出了十余層的輕帛,每一層都薄如蟬翼,顏色都還深淺不一,由深至淺,一層層地疊起,層層都有極精巧的白線龍紋,那白線細得幾乎只有平日所見的線的五分之一粗,像蠶絲一般,卻繡出了栩栩如生的飛龍。
試問這世間,有誰有能力得到這般做工的布帛。
若說是這京兆尹為了糊弄眾人而弄來的,未免也太大費周章,而且乍一看還像假的,傻子才會這般吃力不討好地去做這麽一個假貨。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這聖旨是真的。
眾人沉默,大堂之上,竟無半點聲音。
震驚已不足以言表。
若這聖旨是真的,那這裡面的紙條,必然也是真的。
陛下竟然…真的下了這樣的密詔。
還下令命收稅的官府掌事不準泄露之前同意免除賦稅的消息。
之前有人看見雲貴妃出入新萬國寺,便懷疑陛下是為了雲貴妃建萬國寺,才出爾反爾,還加收賦稅。
但他們這些人堅信不疑,覺得陛下不可能這麽做,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怎麽可能做這種引人唾罵,留下汙點的事情。
所以,堅定地認為是官府為了中飽私囊,可以隱瞞消息,賦稅照收不誤,還增加一倍,想借此發一筆橫財。
卻沒想到,如今截然相反的事實竟這樣眼睜睜地擺在眼前。
陛下親筆親印,宣了這道密詔給京兆尹。
暗中命他增加賦稅,一反之前帝令。
而且國庫已經空虛到需要加收賦稅才能維系的地步。
而且言語這樣倉促直白,根本沒有半點帝王的氣度,像是民間催租的地主一般。
到底是有多急,才這般丟失掉所有帝王氣度去寫這樣一張密詔。
眾人不由得想到那建在皇城外的新萬國寺。
那座萬國寺,輝煌宏大,處處精巧不凡,顯然是花了大價錢。
難道,陛下的急用,竟是真的用在了這座取悅妃子的佛寺上?
不,不會的,陛下怎麽可能這麽做。
有人低聲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陛下怎麽可能這麽昏庸,拿了這些錢,破了這金口玉言與帝王氣度,就是為了取悅一個妃子,我不信,陛下怎麽可能這麽色令智昏。”
青衣書生上前,拿起那聖旨,
“這上面的玉璽印章,絕非作假,當年我考科舉時,有幸在老師家中見過老師被分官的聖旨一回,那印章的字跡恢宏剛勁,與如今這黃帛上面的一模一樣,而且這周遭花紋的走向和粗細,基本重和,若說這聖旨是假的,未免也假得太真了,連陛下的字跡都模仿得毫無偏差。而且他一個京兆尹,怎麽敢隨便造一張假聖旨來騙人,這可是砍頭流放的大罪,除非京兆尹大人是不要命了才敢這般作為。”
眾人的面色極難看,但卻沒辦法說出一句不是。
眼前情狀,幾乎是板上釘釘。
陛下…真的為了一個妃子,做出了這等昏庸之舉。
而且,國庫還全然空虛,到了連建造一間佛寺的錢都沒有,要加收賦稅才能建的地步。
眾人越想越心寒, 之前他們那麽信任陛下,堅定地認為陛下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們一巴掌。
難怪,這件事情鬧出來這麽久,陛下都沒有要懲治京兆尹的意思。
原來是因為京兆尹根本就沒有中飽私囊,那些說京兆尹是自行加收賦稅的流言根本是無稽之談。
真正收了賦稅用來揮霍的,是陛下自己。
越信任,知道真相的時候,才會越是如墜深淵。
眾人的心不斷地下墜,像跌進冰川裡一般。
陛下怎麽能這樣做,那可都是他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錢,怎麽能為了一個妃子,說加稅就加稅,說不免除就不免除。
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還要大興土木,建造一座沒用的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