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9)
甕喻跑出門去,宮人忙上前,
“公主,咱們之前的計劃還要實施嗎?”
甕喻秀眉倒豎,
“當然要,我如今這個樣子,不可能嫁給楚世子了,但她宮長訣也別癡心妄想!”
大宴上。
有宮人跑到宮長訣身邊,低聲道,
“太后娘娘召見您。”
宮長訣不自覺地扶了扶發上的簪子,難道是太后要與她商議些什麽?
宮長訣點頭道,
“那便有勞姑姑引我去吧。”
宮長訣起身,左晉道,
“長訣,你要退席了嗎。”
宮長訣隻淡淡道,
“太后召見。”
宮長訣起身,跟著宮人從小門出去,而陽光下,宮人的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暴露無遺。
宮長訣一路跟著,一條白色繡清蓮的手帕從她袖中掉落。
宮長訣忙蹲下來撿起,小心翼翼拍乾淨了上面的灰,折好了放進袖子裡。
宮人道,
“姑娘請快一些吧,晚了只怕太后娘娘要責怪。”
宮長訣忙跟上去。
宮人引宮長訣到了一處小閣樓上,下面是湖水蕩漾,而小閣樓極曲折,宮長訣隻當是燕後要掩人耳目,故意選了這樣的地方。
宮長訣跟著宮人到了閣中深處。
宮人恭敬道,
“還請姑娘稍等片刻。”
宮長訣點頭,閣中有些悶,她打開了窗。
回頭看向博古架,隨手拿下一本書,靠著幾案看起來。
而此時,有人正爬到閣頂上,潑了一桶又一桶的油。
宮長訣毫無發覺,隻拿著一本書看了許久。
閣外的人點起了火,火焰霎時騰地一下冒氣,綿延著包圍了閣樓。
宮長訣隻覺得似乎有些熱,但並未在意。
而火勢已經蔓延到屋子裡,她無意間回頭,看見突然冒出的大火,一驚,看向四周,唯有方才她打開的那扇窗可逃生。
火焰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蔓延,她跑上前幾步,一塊帕子從袖中掉出來,她忙回頭去撿,她撿起帕子,回頭再要跑時,一條橫梁被燒斷,猛地帶著火焰砸下來,幾乎貼著她的身體而落。
而橫梁上的火迅速點燃堆積的書本,騰地燃起大火,隔斷在她面前,而那唯一可供逃生的窗已燒得面目全非,火焰在窗口瘋狂地攏滿。
博古架的下端被燒斷,猛地倒在宮長訣面前。
宮長訣擦著火焰躲過,她看著周圍,已經沒有一個地方可供她逃生,宮長訣拿起高案上的筆洗,撕下自己身上的布,用筆洗上的水浸濕了布,捂住口鼻。
煙霧越來越大,滾滾濃煙燎著她的面,她幾乎要窒息,她隻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站不住,意識越來越遊離,她倒在高案旁邊,雙眼無力地微睜著,很想爬起來,卻怎麽也爬不起。
大宴上,宮長訣久久未歸,左窈青問道,
“哥哥,姐姐去了哪裡?”
左晉道,
“說是太后傳喚,想來這麽久沒回來,是確有要事吧。”
而正對面的楚冉蘅聞言,抬起頭來,忽然起身。
左晉似乎是突然想到什麽似的,道,
“不好,長訣必定是遭遇了什麽危險,她於太后娘娘從無交集,方才那傳話的宮女一身大宮女衣飾,只能是貼身一等宮女,但她長相卻年輕,定然不會不是太后身邊的那位陪嫁嬤嬤,此廂只怕是出事了。”
閣外有人發現起火,
“來人啊,藏書閣走水了!”
“快來人,走水了!”
眾人奔走,但藏書閣位於湖中心,通往藏書閣的長廊一下子被火燒斷。
眾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怎麽辦。”
“藏書閣裡還有不少孤本。”
“方才我看見宮小姐和一個宮女進去了。”
“哪個宮小姐?”
“太尉的女兒!”
“什麽!”
有人攀上斷橋,欲拿旁的東西搭橋而過滅火時,一道白色身影猛地投入湖中。
“是楚世子!”
“楚世子!”
“世子危險!快回來!”
楚冉蘅猛地扎進水裡,他聽不見岸上眾人的疾呼,滿腦子都嗡嗡地響,他不敢再多想一步,想到她如今可能的模樣,他隻覺得心急如焚。
他的心臟似炸裂開來了一般,似乎這漫天大火燒的不是她,而是他。
宮長訣倒在地上,她已握不住手中的帕子,那塊繡著清蓮的帕子緩緩從她手中滑落,掉進筆洗中。
漫漫大火之中,除了刺目的火光她什麽也看不見,耳邊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
她這一生難道就要這麽結束了嗎?
她曾經以為的仇恨,這一刻,似乎瞬間湮滅在了大火之中。
她要死了,可她還沒有為宮家報仇,沒有看得見宮家是否逃離陷阱,沒有看見她的親人全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
臨死前,她還沒有多看她的親人一眼,早知道,在大宴上,她該多看看父親和叔父的。
但是,她似乎忘記了什麽,
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恍惚間,有一個人穿著白衣,穿過了火海,向著她的方向而來。
不知是她的夢還是現實,她想,大抵是夢罷。
她聽著那個人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將她抱起。
宮長訣的淚自眼角而落,若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他送她離開,也圓了她的夢了。
她兩世的愛而不得,落在臨死前,能被一個幻覺成全,也不枉她再走一生。
那個人的手摟在她肩上,將她抱緊。
宮長訣緩緩握住那人的手。
她曾無限憧憬,這個人,會牽著她的手,似這般將她抱進懷裡,可惜,如今她就要死了。
什麽復仇,什麽執念,她都不要了,她只要眼前這個人,不管幾世幾劫,他能這般握住她的手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個幻象也好。
她不敢面對自己,不敢面對他,此刻,她隻想縱容自己一回,再不縱容自己的心半分,這顆心,馬上就會在火光中消失殆盡。
她就要死了,可是,她還沒有真正地對他說過一句喜歡。
原來,幾世幾劫,她注定說不出一句,楚冉蘅,我喜歡你。
上輩子,或許她該與楚冉蘅該相遇得早一點。
早一點,或許有機會十指相扣。
早一點,她就能在杏花吹滿頭的日子裡,低頭羞澀,堂堂正正地說一句妾擬將身嫁與。
但在塵世的輪回中,她對他無比抗拒,她執拗地站在原地,再不敢看他一眼。
多看一眼,是身染汙泥的她對他的褻瀆。
多看一眼,是對不起她脊梁骨上扛著的家族,對不起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
她背負得太多,兩輩子都像一個小偷,藏著她對他的喜歡,不敢暴露在人前。
可她為什麽不早點遇見他,
在她尚且無憂無慮,簡單快樂的日子裡,若是早遇見,也許能有一點點歡喜的歲月可留,哪怕只是一點點。
只要能給她一句話的時間,她也要說一遍給他聽,
楚冉蘅,我喜歡你。
淚自她的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