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宴(1)
宮長訣道,
“太后娘娘,您盡可以相信宮家。”
燕後轉身,目光落在宮長訣手中的紙鳶花上,
“若是有心,為何現在才來。”
宮長訣道,
“百姓是牽絆,若盛世昌平,我宮家無端且無證據地挑起紛爭,於百姓來說,則是災難。您年少時,因為獻賑災策救萬民於水火,被封為縣主時,想的不正是這天下萬民?宮家對百姓的心,不比您少半分。”
燕後道,
“那現在呢?”
宮長訣道,
“西青已吞並東辰,北孟亦在囊中,只怕不需要多久,北孟亡國的消息就會傳來,而南嶽孱弱至斯,根本不是西青的對手,若天下還由楊元掌權,大周只會苟延殘喘,離亡國便不遠了。”
燕後道,
“這花是你做的?”
宮長訣遞上紙鳶花,
“這有香氣的藥粉才是臣女所作。花,不過是集市上買來的,隨處可見。”
燕後拄著拐杖,走到石桌前坐下,眸中帶著淡淡的落寞與哀傷,
“哀家身為太后,卻也不過一個囚徒罷了,連一朵隨處可見的花也都半生追尋,未曾再得。”
燕後的背影矮小而瘦弱,滿身華服都撐不起她半分。
燕後放下拐杖,
“宮家姑娘,你過來。”
宮長訣依言,跪在了燕後面前。
燕後拿起了石桌上三三兩兩散放著的紙鳶花。
“你一個女子,不怕嗎?”
宮長訣道,
“臣女怕,但更怕家族覆滅,怕大周覆滅。”
燕後看著她,
“倒也…有幾分哀家年輕時的模樣。”
她年輕時,獻賑災策,被萬民稱作甘霖娘子,被封為月澄縣主,名滿長安,最是傲然,也最是不屈,總覺得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轉眼間,卻失去了最愛的人,又失去了孩子。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她一樣也不剩了。
燕後道,
“你要哀家做什麽?”
宮長訣道,
“眼前臣女沒有自保和保住宮家的能力,求太后娘娘助臣女一臂之力。”
燕後閉眼,
“知道了。”
宮長訣道,
“謝太后娘娘垂憐。”
燕後拿著紙鳶花的手垂下,花粉飄入宮長訣鼻中。
宮長訣眼前恍惚是一個穿白衣的少年,在漫天霜雪裡練劍,在桃花翩翩中合劍入鞘,日升月落,他的輪廓愈發堅毅,運劍愈發沉穩,轉眼間,她卻墜入無邊懸崖,滿目的濃綠,紛飛的山澗桃花,翻飛的衣袂。一個人自空中接住了她。
宮長訣從恍惚中醒來,看見了燕後手中紙鳶花。
宮長訣緩了片刻,道,
“太后娘娘要小心這花上藥粉,雖帶月澄香氣,聞之則有幻覺,會令人想起最歡喜的的事,亦會令人想起最痛苦的事情,雖對身心無害,但沉浸大喜大悲中,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宮長訣將石桌上的紙鳶花裝進長木盒裡,
“這些紙鳶不會枯萎,香氣能持續許久,能陪伴太后娘娘多時,是臣女的一點心意,希望太后娘娘笑納。”
燕後拄著拐杖站起來,
“宮家姑娘,你聞見花粉的時候,可曾想起過什麽人,什麽事?”
宮長訣扶著燕後,垂眸道,
“未曾。”
燕後道,
“哀家曾經,總覺得一切在握,
直到失去了,才知道,曾經擁有的有多珍貴,你萬切要珍惜啊。” 燕後混濁的老眼中,似在追尋著什麽,卻獨留一絲惆悵。
宮長訣道,
“多謝太后娘娘教誨。”
宮長訣將燕後送至禪房中,出來後,卻有宮人上前,將一支簪子呈與宮長訣。
一柄極精致的金簪,上面的玉石也用金絲做成藤蔓吊住,還刻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是匈奴的文字。而簪頭站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雄鷹。銜住一條金藤蔓,而藤蔓的下端是一顆玉石,搖曳生姿。
宮長訣接過,宮人道,
“宮小姐,太后娘娘說,只要您在大宴上戴著這支簪子,便不必擔心些旁的事。自當大宴是一場尋常宴會便是。”
宮長訣點點頭,宮人行禮退下。
宮長訣看著簪子,頭頂的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大宴。
梳妗將請柬交給守宮門的侍衛,侍衛看過,放宮長訣入內。
梳妗在外衝宮長訣招手,
“小姐,梳妗就在左數第一棵柳樹下等,小姐出來時就可看見了。”
宮長訣點頭,引路的宮人道,
“宮小姐,請隨奴婢來。”
閣上有太史局生測驗刻漏,一服綠者執牙牌而奏之,曰,
“辰時五棒鼓———”
有人在邊上打鼓,一共五下,不多不少,高聲唱道,
“辰正一刻——”
百官皆著法服,其頭冠各有品從。來來往往, 皆是肅穆。
宮長訣跟著引路的宮女走,迎面遇上諸王府上的郡主和幾家小姐。
宮長訣並不十分熟悉,只是行了一個平禮便欲離開。
宮長訣卻差點被人絆倒。
宮長訣拂拂衣袖,站穩了腳跟,淡淡道,
“可是郡主有何事囑咐?”
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道,
“嘖嘖,穿成這個樣子你就好意思來參加大宴,當真是叫人開了眼,原來宮家失了帝寵後,竟這般落魄窮仄麽?若真的這麽窮,與本郡主好好說說,定當賜你些釵環珠玉,也不至於在匈奴人面前失了我大周的顏面。”
旁邊的人應和道,
“就是,看看宮小姐頭上這支步搖,只怕是幾十年前老掉牙的款式了,看來宮家不受帝寵,連帶著女兒都這麽寒酸。”
宮長訣笑道,
“我發上步搖雖非名貴,但也出自名家之手,不是誰都能擁有的,陸小姐穿金戴銀,奢靡貴氣,我自然是比不了。今日我雖衣著打扮並不起眼,卻無一處失禮於人前,倒是陸小姐你,是否因為因為陸婕妤失寵,連帶著你說話都刻薄不少?”
陸婉兒眉目怒瞪,
“你——”
宮長訣走前兩步,離紅衣女子不過兩步距離,定定地看著紅衣女子。
宮長訣一雙眸中盡是冷意和嘲諷,
“南寧郡主覺得宮家失了帝寵,但陛下可有親口說?”
宮長訣垂眸笑道,
“難不成是南寧郡主自己對帝意妄加揣測,插手朝堂政治,傳播陛下的不實流言,意圖謀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