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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不長訣》大宴(五)
大宴(5)

 關無忘無疑是將所有的東西挑到了明面上來說。

 大周雖然同意休戰,但確實不是因為打不贏,而是因為疲於戰亂。

 如今匈奴人如此逼迫,想要借大周不欲再開戰這一點壓迫大周更改協議,那麽大周也沒必要忍氣吞聲。

 匈奴大王子聞言,面色微變。

 本以為大周主動休戰,疲於戰亂,為了不再惹起紛爭,會在三九城池的劃分上讓步。

 卻沒想到,大周人居然敢直言再戰,看來大周並不如自己所想的害怕戰爭。

 這下失算了,但若是這次挑釁草草收場,大胡的顏面豈非盡失?

 那些大周人只怕要更加看不起大胡。

 大王子的鼻孔微微放大,擰著眉,面色仍有幾分凶狠,

 “三九城池的事情,我本不想再提,但你們以這樣的女子獻舞待客,是看不起我們大胡,有意挑釁嗎?”

 關無忘笑道,

 “大王子誤會了,方才那女子是大周的嫡長公主,也是唯一的嫡出公主,以這位公主開宴,正是體現我大周對大胡的重視,她一向孱弱多病,平日裡多是纏綿病榻,但是為了體現對大胡到來的重視,卻是強撐起病體獻舞,本來這場舞獻的就不是舞,而是這份獨一無二。中間暈倒亦實在是體力不支,但卻堅持舞到最後一刻才倒下,這體現的正是我大周對大胡的尊重與看重,怎麽能說是挑釁呢?”

 關無忘雖然笑著,說出的話卻寸步不讓。

 而匈奴人向來說話直來直去,不在說話間迂回下套,如今聽了關無忘這話,一時竟無法判斷是真是假。

 但黑的已然被關無忘說成了白的。

 將無禮說成是尊重,偏偏匈奴人就想不到反駁之語。

 匈奴大王子道,

 “那,也是出了差錯,我倒是要懷疑,待會兒你們是不是一直都要我們看這樣的表演。如果是的話,不正是對我們大胡敷衍了事,毫無誠意嗎?”

 雖然三九城池的事情不能再借題發揮了,但挑釁的事卻不能算了,匈奴大王子一心想繼續挑釁下去,否則,趾高氣昂地開始挑釁,灰溜溜地退場像什麽樣子,他們代表的可是大胡。

 而且,多挑刺,也可讓大周人知道他們不是好惹的。

 匈奴大王子沉著面色,來之前本來就打定主意不能讓這場大宴進行得如此順利,只有大胡看起來不好惹,大周才會多幾分忌憚。

 關無忘笑道,

 “大王子此言差矣,我大周人才輩出,甕喻公主只是因為體弱難支,但旁的人卻是並無這個問題,不若,將這些歌舞看下去,無論是歌姬還是舞姬,都是千挑萬選而出,保證能令大王子滿意。”

 大王子眯著眼睛,牛一般大的眼睛咕嚕一轉,

 “既然大周人才輩出,那不若由我們來點,點到誰,就讓誰表演。”

 關無忘微微皺眉,面上的笑意卻未退。

 大殿上的人皆呼吸一滯。

 雲貴妃柔聲道,

 “陛下,大周貴女公子從小受教導,誰不會琴棋書畫這幾樣,不若就依大王子所言,臣妾也想看呢。”

 元帝點頭,

 “那就依大王子所言。”

 他的聲音又虛浮起來,顯然中氣不足。

 大王子抱了挑釁的心思,看著在場的眾人。

 大殿上霎時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聽得見。

 大王子的目光流連在眾人身上,

 “大周皇帝,你們大周最厲害的將軍是哪一位?”

 元帝道,

 “那自然……”

 元帝忽然愣了一下,眸色一沉。

 如今宮家囂張,是否該說宮家?

 但若是不說宮家,便沒有別的大將可說了。

 元帝假意笑了兩聲,道,

 “那自然是太尉宮韞和衛國大將軍宮霑了。”

 宮長訣面色一變,看向宮韞和宮霑的方向。

 難不成是要父親和叔父表演嗎?

 一國大將,如此這般,成何體統?

 宮韞和宮霑皆是面色一沉。

 大王子道,

 “那就讓他們———”

 阿丹施打斷大王子的聲音,

 “那就讓他們的女兒來表演吧。”

 大王子詫異,看向阿丹施,阿丹施卻看著他,眸中露出警告之意。

 宮長訣聞言面色一松,隨機又沉下來。

 叔父沒有女兒,那麽只要她上場便可。

 但她不能舞,亦不能歌,又當如何解決眼前棘手之景。

 大王子道,

 “人呢,該不會,是不敢出來了吧。”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宮長訣身上,宮長訣起身,緩步走出。

 大殿眾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她神態自若,一雙清麗的眸,巴掌大的臉,膚如凝脂。

 眸若星辰月夜,靈動而有神,丹唇瑤鼻,唇紅而膚白,眸黑眉長。

 一雙能勘破世事的眼落入旁人眼中,似能攝魂奪魄,流連忘返,叫人忘記了一切,全然將一顆心系在她身上。

 她步步都踏在人心上。

 一瞬間,大殿上的氣息凝滯。

 匈奴大王子的眼神落在宮長訣身上,一瞬失神,幾乎要看癡。

 她的裙擺微微曳地,隨著她的腳步,裙擺像湖水一般蕩漾開來。

 而她一頭墨發如瀑,長及小臂,腰肢極細,被純白的腰帶一系,幾乎不盈一握。

 洛神之姿容絕世,不過如此。

 楊晟看著宮長訣緩步而出,瞳孔微微放大。

 宮長訣雙手交疊,行禮,溫聲道,

 “長訣無才,不能歌舞。”

 她的聲音清潤似甘泉,似能浸入人的骨頭裡,聲聲入耳,聲聲酥麻。

 微風自殿外吹入,微微撩起她的長發和衣袂,翩然若仙。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此一幕落在眾人眼中,引起驚濤駭浪。

 近來長安盛傳宮家長女貌美無雙,豔冠長安。

 但此前宮長訣並不多出現在人前。

 隻以為長安中人以訛傳訛。

 如今一見,豔冠長安四個字已遠不足以言其美貌。

 宮長訣輕笑,轉而拔出侍衛的劍。

 雙手呈劍,高聲道,

 “願為大周一舞,以示兩國之交。”

 她輕笑,如風落長川,雨蕩煙幕。

 宮長訣握住劍柄,退後數步,提劍破空。

 劍橫指,能見蓮破浪,

 青袖回轉,半路穿空拂雲雨。

 一旁的琴師忙跟著她的腳步而奏,清越的琴音隨著她點地的腳步而起。

 她回首,耳邊珠墜搖曳,美眸略劍,顧盼生姿。

 乾脆利落,破雲穿沙,似能看見千萬將士披風斬浪而來。

 遊刃有度,蹁躚若舞。

 眾人沉浸在宮長訣的劍舞之中。

 舞轉回紅袖,歌愁斂翠鈿。

 滿堂開照曜,分座儼嬋娟。

 琴聲錚錚,一聲高過一聲,似沙場戰鼓擂鳴,肅殺而頑強,卷起億萬風沙。

 劍的寒光倒映在她面上,襯她容顏三分凜冽。

 今我為一舞,橫斷宮家孽。

 死生長別離,戚戚跨朝暮。

 歸來去,歸來去,

 厲鬼重生,滿身煞氣,

 宮牆楊花,宮牆楊花!

 亡我刀下,死我刀下!

 宮長訣抬劍直衝著元帝而去,眾人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元帝看著遠遠一束劍光而來,還未看清是什麽,而當宮長訣的劍愈發清晰,元帝道眸死死睜大,叫喊聲卻被死死得哏在喉嚨裡。

 眼見宮長訣的手中的劍直直衝自己而去,元帝癱在座椅上,卻渾身無力不能動彈。

 雲貴妃死死地摁住元帝的手,看向元帝,眸中亦是如宮長訣一般冷冽。

 電花火石之間,宮長訣的劍在離元帝不過兩寸的地方停下。

 元帝被嚇得背上直冒冷汗,雖表面上看毫無變化,卻早已嚇得失魂。

 宮長訣冷笑著,抬手收劍,將劍隨手一擲,準確無誤地插進了侍衛腰上的刀鞘中。

 隨既跪道,

 “臣女冒犯,驚擾了陛下。”

 元帝驚魂未定,卻仍記得這是在大宴之上,若是一朝皇帝被一個小小的女子嚇到,豈非顏面盡失?

 元帝啞著聲音道,

 “無妨,朕未曾被驚擾,反倒是宮家姑娘獻劍舞有功,賜玉如意一雙。”

 宮長訣道,

 “謝陛下隆恩。”

 她抬眸,盯著元帝,

 這是第一次。

 往後,曾經插在宮家身上的一刀一劍,她都會盡數奉還,並且讓他痛不得躲,驚不得言,一刀一刀地將他凌遲致死,還要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皮肉俱碎。

 座上眾人還沉浸在方才的驚魂未定中。

 大王子看著宮長訣,眸中卻全是驚豔。

 宮長訣起身,欲回到座位上。

 卻聽大王子高聲道,

 “這個女子,夠做大胡的大妃。”

 宮長訣站住了腳步,轉身,看著大王子,她眸利如刀。

 大王子看著宮長訣,目中帶了幾分溫柔與難言的貪欲。

 楚冉蘅握住緊了手中酒杯, 面色陰沉。

 元帝聞言,想來宮家已不能再用,若是將其女兒許配出去,倒算是榨幹了宮家剩余的利用價值。

 元帝正欲說話,卻聽楚冉蘅沉聲道,

 “大胡王子只怕是不能得她為妻。”

 他的語氣中帶著怒氣,握住酒杯的那隻手青筋暴起。

 眾人聞言一驚,眸光暗暗在楚冉蘅與宮長訣之間流連。

 為何楚世子會替宮長訣出言阻止她和親?

 難道,楚世子與宮長訣——

 座上眾人面色皆一變。

 大王子面帶怒意,道,

 “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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