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謝直就見到了這位林大會長。
林會長四十多歲年紀,正值年富力強,身形……很是肥碩,說實話,大唐雖然以高大雄壯為美,但是謝直自從穿越以來,還真沒見過幾個胖子,即便二哥謝正在謝直的嘴裡常常“二胖子”、“二胖子”地叫,也不過是微胖而已,這位林會長則不然,是真胖,不到六尺的身高,目測最少二百斤,進了河南縣衙大門,走到謝直的公廨,一共也就百十步的路程,林會長就走了個氣喘籲籲。
謝直看著,都替他累得慌。
“小人見過少府。”
說完之後,林會長就要跪下行禮。
謝直趕緊攔著,“別跪了別跪了,免禮……”好家夥,你跪下去再起不來,我還得扶你,二百多斤,我也得扶得起來啊?
謝直也不和他廢話,直接核實何掌櫃是不是在他這賣糧。
林會長先擦汗,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氣,就這麽幾步,就這麽幾個動作,他就大汗淋漓的……
“啟稟少府,何掌櫃所言不錯,確實從小人這裡買走了三船糧食,具體的時間……嗯,應該是四月二十定約,四月二十三財貨兩清……”
謝直點頭,他把這位林會長請來,也沒指望著在這上面出岔頭,一聽得林會長直接點頭稱是,目光閃了閃,拋出早就準備好的問題。
“我聽說,林會長賣糧有個規矩,隻管賣,不管運,這又是為何?”
林會長聞言,擦擦汗,說道:
“少府有所不知,一來,賣給外地糧商的糧食,不僅僅是我林記一家,也有洛陽糧商行會其他東主的存糧,如果賣糧的同時還管運輸,其中成本核算太過繁瑣,也容易因為這些三瓜兩棗的小錢,傷了東主之間的和氣。
二來,來洛陽購買糧食的外地糧商哪裡人都有,江南、湖廣、幽州、山東……我糧商行會不過是洛陽城中一個糧商自發結合的組織,哪裡有力量將貨物做到匯通天下的程度?所以,我糧商行會就訂立了一個內部的規矩,隻管賣,不管送,久而久之,那些能夠送到地頭的地方,我們也不送了……
其中道理比較簡單,我一說,以少府之智,自然清楚,比如行會中有一祖籍江南的王姓商人,本有能力將糧食運往江南,但是他這邊一起運,那些湖廣、山東的客商就不滿了,還有說湖廣比江南路途還近呢,為何隻運江南之糧,而不運湖廣之糧?
正所謂不患寡患不均,有了這麽一件事情以後,我糧商行會的糧食,都隻管賣不管運了……”
謝直點頭,這是人家的經營之道,有原因所以有結果,他也興趣不大,剛想繼續發問,沒想到林會長說完之後,喘了口氣,竟然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原因……
林某不敢向少府隱瞞,我糧商行會之所以不管運輸,實在是有些怕了……”
“怕了?”謝直聞言一愣,“運送糧食有什麽可怕的?”
林會長再次擦汗,隨後才說道:
“少府剛剛履任,可能還不太了解,在我河南府地界上,流竄這一股水匪,專門殺人截糧!
五年前,有一位山東的客商前來洛陽買糧,一力要求我等送貨上門,當時規矩還沒有這麽嚴格,那位客商又給出了高價,我等終究沒有忍受住誘惑,答應了他從水路運送糧食,結果,還沒出河南府的地界,就遭遇了水匪,十船糧食,化為烏有,當時還死了兩個人,就連那位客商,也是深受重傷。
當時我等報官,河南府也曾派人緝拿,卻根本找不到那些水匪的下落。
等那位客商傷好之後上門要糧,
說什麽運輸是我行會負責,出了事,糧食沒到地頭,就不算財貨兩清,如果我們要是不能按照數量給他糧食,他就要到衙門狀告我等。我等沒有辦法,隻得再給他發了一次糧食……
這裡外裡一算,不但白白損失了十船糧食,還被燒毀了十艘船,船上的船工,死、傷、驚嚇者眾,我糧商行會還得出面撫恤……堪稱損失慘重!
自那之後,我等也就真的怕了,再也不管運送糧食之事了。”
謝直聽了,就是一愣,他本來想從“隻管賣、不管送”這條規矩,引出近些年都是糧船被劫的事實,卻沒想到,這位林會長到時主動提起來了,而且聽他的意思,他還是個受害者……
謝直聽明白了林會長的言下之意,不由得仔細打量這位癡肥的林大會長,他是坦言相告還是另有隱瞞?
林會長在謝直的雙眼注視下,仿佛流的汗更多了,一個勁的擦,卻怎麽也擦不乾淨。
謝直突然開口。
“隻管賣,不管運,這倒是個好規矩……
不過,林會長,我倒是又一件事情沒想明白,你的這些糧食賣出去的時候不管運輸,買回來的時候,運輸這一項,卻是管還是不管呢?”
林會長聞言,狠狠擦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這才說道:
“少府有所不知,我洛陽糧商行會的糧食,並不是買來的,而是十裡八鄉的農戶送過來的。
少府您也知道,洛陽本就是中原地區的中心,這邊的水系又極為豐富,向來是產量重鎮。
農戶交了賦稅之後,再留下口糧,一家一戶之中,總會有些余糧出售,這些糧食一般都不多,我糧商行會的各個糧商也不會上門收取,都是農戶主動將糧食送到糧店換錢,就這樣積少成多,慢慢填充我糧商行會的各個倉庫……
即便有幾個村子的農戶匯聚到一起,也都是請我糧行的掌櫃前去勘驗,談攏了價錢,這些農戶就自己趕著大車把糧食送來了……
所以, 我等不但賣糧不用運輸,就算是收糧,也不用我等親自去運輸。”
謝直聽了,倒是點了點頭,河南一地即便在後世也是產糧大省,固然有政策的關系,也跟其先天條件優渥分不開,他這麽說,倒是有理,只不過,謝直卻總覺得哪裡不對,一時半會又抓不住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再次沉默了。
林會長一見謝直再次沉默,再次汗如雨下,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這位林大會長的前心後背竟然全都塌了。
謝直一見,心中的猶疑更重,但是這個念頭就是如何也抓不住。
就在此時,他貼身部曲謝勇突然進了公廨。
“三少爺,二老爺那裡有消息了,請你馬上回家一趟。”
經謝勇這麽一打岔,那個念頭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得,回來再說吧。
謝直起身,對著林會長一笑。
“林會長,多謝你配合調查,事實竟然核實清楚了,我就不留你了……”
林會長聞言,趕緊點頭。
“少府繁忙,一心為公,林某不敢打擾……”
說著便告辭離開。
謝直一見,帶著謝勇回家,倒是要看看二叔謝璞發現了什麽。
到家,謝璞正等著他呢,一見謝直,直接遞過來一張紙。
上面是十三起案件的時間、基本情況,以及押運人員的名單。
謝直一看,張王李趙……這是給我看百家姓呢!?
他突然心中一動,再次仔細觀看,半晌之後,突然開口,聲音中透著興奮和怨恨。
“沒有漕幫!?”
謝璞點頭。
“沒有漕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