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邊公公病倒的消息,謝直當時就嚇了一跳,他現在還真離不開這位“宮中人”的帶隊人。
連忙放棄休息去探病,他仔細了解了一番情況之後,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裡。
邊公公並不大礙,疲勞過度外加小感冒……說白了,就是累的,這點毛病,好好休息休息,最多半個月也就過去,只不過現在剛剛抵達潼關,還有三百裡才能到了長安,剛走了一半而已……要是就讓邊公公在這裡修養的話,還真怕“宮中人”有樣學樣,一個個裝病……
邊公公也知道自己身邊的這些“宮中人”一個個都是人精,他這個帶隊人要是倒下了,這幫孫子指不定能乾出來什麽事——裝病容易被揭穿,找病還不好找嗎?一盤涼水下去,夜裡院子裡面站著唄,要是穿一身過水的衣服,效果更佳……
再說了,邊公公自己也不想歇著啊,八百裡路程,都走了一大半了,正所謂行百裡者半九十,這要是在潼關養病,後面三百裡就走不成了,這樣一來,無論功勞、苦勞,都剩下不了多少了……
怎麽辦?
他跟謝直一商量,得嘞,接著走吧……
不過呢,邊公公也不敢像當初一樣玩命了……
怎麽辦?
謝直也不敢讓這個半病的老公公再如當初一樣了,無奈之中,給邊公公出了個主意——不行的話,你還是找個副手吧……
邊公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沒有逞強,直接點頭答應了下來。
不過他提出來的人選,謝直都不算滿意。
說實話,謝直也不想插手人家“宮中人”系統內部的事務,尤其是人事安排這方面。
但是,這一趟回長安,不管還真不行。
一來,他是所有人的“大領隊”,欽差兩個字聽著威風,其實職責最重,邊公公內心怕追責,謝直雖然不怕,但是他也怕事情辦砸了。
二來,他即便是欽差,從根本上講,他還是監察禦史,就算是“天子近臣”,也算是外官,實在不想摻和皇家宮城的內部事務,但是要安排好天子返京的相關事宜,都離不開這些宦官,所以他肯定還是需要一個像邊公公這樣能夠統籌相關事宜的人。
三來,他也信不過這些“出宮人”的品行,生怕一個不了解的宦官,在邊公公身邊上下其手,壞了這一趟返京不得禍亂地方的初心。
所以,邊公公自己提出來的幾個人選,謝直都不置可否。
到了最後,他突然靈光一閃,為邊公公推薦了一個人選,倒是也讓邊公公眼前一亮……
謝直推薦的是誰?
小猴子,侯勝。
為啥是他?
謝直隻給出了一條理由——使功,不如使過!
邊公公一聽,大以為然。
而且,這樣的成功率還很高……如果說謝直因為不願多摻和“宮中人”內部的事務,對具體情況還不算了解,提出這個建議,不過是對人心的揣測而已,但是邊公公卻親眼看到了小猴子是如何“將功補過”的。
事實上,小猴子這段時日,過得相當淒慘。
跟著“出宮人”一起忙活不說,而且還是乾得最多最累的那一個。
一來,他本來就是一個沒級沒品的內侍省寺人,在所有“出宮人”之中,算是地位最低等的那一個,要不然也不會被人家冠以“小猴子”這樣的綽號,這種身份,直接決定了他的地位——管事不能,乾活全是他,恨不得隨便一個宦官、宮女就能把他指使得團團轉,這種狀態,俗稱“碎催”——手上的事情零碎得令人發指,還時時刻刻有人催著他。
二來,
小侯勝先是被謝直一刀鞘砸到了臉上,隨後又是沒完沒了的磕頭之後,弄得自己滿臉是血,雖然也簡單的治療了一下,但是終歸是時日太短,一張臉上傷痕累累,讓人看著就鬧心,這種情況,在向來捧高踩低的“宮中人”體系之中,自然更是不招人待見,就連安排具體工作的宦官,都看著小猴子就煩,自然給他安排的工作,都是別人不想乾的。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倒是還好了!
之所以用“淒慘”來形容小猴子,而不是用辛苦,就是因為除了乾活多、乾得累之外,小猴子還受盡了白眼!
一來,王公公終究是因為他的出首,被謝直下令帶回了洛陽發落,這些一同出宮、又沒有跟著大隊人馬一起回歸洛陽城的“宮中人”,一般情況下都是在宮中自有跟腳,不用接受王公公當初盤剝的主兒,他們和王公公之間沒有利益糾葛,自然也對王公公沒有什麽恨意,看著王公公倒台,不但沒有感同身受的暢快,反而倒是有點不忍,雖說也談不到多強烈吧,但多多少少算是有點,自然而言對小猴子侯勝就沒有什麽好臉色了。
二來,大隊人馬返回洛陽宮城之後,後續補充的人員,陸續快馬趕了上來,人家本來在洛陽城待得好好的,結果就因為會騎馬,被天子下令,快馬加鞭剛上謝直等人,不但要日夜兼程,還得玩了命地乾活,最恐怖的還有一位“謝禦史”瞪大了雙眼準備追責!
你說,他們能樂意嗎?
到了地方一打聽,才知道了來龍去脈,他們自然不敢去埋怨堂堂汜水謝三郎,也不敢得罪此行的實際領導邊公公……人家也得找一個出氣筒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還有比小猴子更合適的嗎?別的不說,誰讓你那麽不開眼來著!?要不是因為你小猴子,哪裡能惹出這麽多閑事來!?
三來,也是最關鍵的,因為小猴子的表現,大家沒錢賺了!
前文說過,這些“宮中人”之所以哭著喊著要出宮辦差,歸根結底是奔著掙錢來的,結果呢,就因為你小猴子,收了人家兩個銀條子、一個金條子,正好被人家看了個正著,這才跟瘋了一樣,下令要殺人,連帶隊出宮的王公公都給送會洛陽城了……
你這不是絕了大家的財路嗎!?
這一回,掙不到錢了,說不定有了這麽一回,下次出宮之人,也都掙不到錢了!
這是不但要絕了大家的財路,這是要把所有“宮中人”的財路都絕了啊!
這誰還能對小猴子有個好臉!?
事實上,這些“宮中人”,不但把所有髒活累活都甩給了小猴子,也對他的態度及其惡劣,脾氣不好的,直接冷言冷語地懟,脾氣好點的,也的大白眼珠子不斷地翻,最好的情況,也是完全無視他,說白了,就是理都不想理他。
這是啥?
這是從身體和精神兩個層面來打擊人家小猴子!
可是,小宦官侯勝是怎麽做的呢?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你讓我乾這個,好的,現在就去!
他讓我乾那個,好的,馬上就到!
你說我什麽,我聽著,不還嘴!
他給我一下子,我扛著,不還手!
……
也就是仗著小猴子年輕啊,要不然的話,就洛陽到潼關這十來天的功夫,這孩子早被“宮中人”給欺負死了!
這些事情,邊公公一直看在眼裡。
但是他什麽都沒管。
這種事情,在“見多識廣”的邊公公眼裡,又算得了什麽,洛陽宮城也好,長安宮城也罷,哪一年不得往宮外亂葬崗子抬屍體?一個沒級沒品的內侍省寺人,被欺負就被欺負了唄,就算欺負死了,又能怎麽樣?還不是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輪得著他一個堂堂內侍省的內常侍插手嗎?
有的時候,邊公公實在是心生感慨的時候,也仔細想過,最後得出來的結論——這孩子,這是犯了眾怒,真死了,也就是命不好而已……
結果,在他病倒在潼關的時候,謝直竟然提議,讓小猴子來擔任他的副手。
邊公公仔細一想……還挺合適。
一來,小猴子年紀輕,身體好,即便這些日子被“出宮人”欺負得夠嗆,卻也沒有絲毫身體不適的模樣,就連每天一次的行宮摸底檢查,他都是走得最多、事情做得最細致。
二來,這小猴子如今人嫌狗不待見的,根本沒有任何根基可言,如果放任自流的話,小侯勝再也沒有任何前程可言,如果自己幫他一把的話……
想到這裡的時候,邊公公頓時眼神一亮,對這謝直點了點頭,好主意!
至於什麽“宮中人”看不起小猴子,事情要是安排不下去之類的問題,邊公公根本不在意。
他們可以看不起小猴子,但是所有“宮中人”可不敢瞧不起他邊公公,小猴子如果還是那個沒級沒品的小小寺人,無所謂,但是他要是成了邊公公的助手,就這麽“宮中人”立馬就得變臉!他在深宮這麽多年,這種捧高踩低的事情,當真是見的多了……
而且,最讓邊公公心動的是,如今的小猴子,只能完全依附於自己,根本不敢陽奉陰違,有了謝三郎,更不敢背這自己上下其手,要不然的話,那他還真就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當小猴子被人叫到邊公公面前,一見謝三郎也在,當時就嚇得跪下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到邊公公告訴他,謝直建議他成為邊公公的副手,在這一趟返京的道路上,幫助邊公公管理一切相關事宜。
小猴子聽了之後,愣怔了半天,突然嚎啕大哭,然後一句話都不說,就是磕頭,也不知道是感謝邊公公給他了一條活路,還是感謝謝三郎不計前嫌的舉薦之恩……
總之,小猴子成為了邊公公的副手。
這個身份一下子都變了。
果然,“出宮人”群體,對待他的態度,立馬就變了,阿諛奉承之輩,不絕於縷……
但是人家小猴子依然如故。
對待每一個人都很客氣,同時在工作方面,依舊每一次檢查行宮,都要親自轉上一遍,親眼看上一遍,然後再匯總好各個部門的統計結果,給邊公公送過去。
除此之外,小猴子還肩負起照顧邊公公飲食起居的重責……
眾人一看,好嘛,這比沒給邊公公當副手乾得還累,好歹當初不用匯總了消息之後再去照顧邊公公吧……?
這一切,都看在了邊公公的眼裡,也讓他越來越倚重小猴子侯勝了,到了最後,乾脆把檢查行宮的事情,乾脆都交給了小猴子,而他自己竟然安安心心地開始養病了。
謝直對於這種變化,也沒啥可說的。
前面說了,人家根本就不想管“宮內人”體系的人事關系,只要有人組織摸查行宮情況,按時把物資清單提供過來就成,至於是邊公公領隊,還是小猴子領隊,對他來講,都無所謂……
閑話不再多說。
非隻一日,謝直一行人等,終於抵達長安。
當謝三郎看到這座矗立在八百裡秦川大地之上的雄城, 不由得一聲長歎,終於到了!
行百裡者半九十!
現在還不是松氣的時候!
帶隊,進城,直奔長安宮城!
一堆繁瑣的程序之後,終於能夠和長安宮城的留守太監坐到了一起。
老規矩,謝三郎當先明確主導權的問題,直接放大招——把聖旨拿出來了!
留守太監多少年沒見過這個了?
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看著聖旨都快哭出聲來了,皇上終於沒有忘了我……
結果一聽……尷尬了……原來是給人家謝三郎的……具體的內容,更是讓他一驚,一共三個內容,沿途檢查行宮,檢查長安行宮的維護、修繕的情況,以及,籌備天子返京的一切相關事宜。
也就是說,如今這位姓謝的監察禦史,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了唄……
“請問謝禦史,要如何檢查宮城情況?”
謝直還是不願意摻和皇家的這點事情,在路上是沒辦法,現在到了長安,他甚至連宮城都不想進去,直接告訴留守太監,讓他和邊公公一起,好好的查查情況,該維護就維護,該修繕就修繕,他只聽結果,追責,然後要是控制不了,就直接上報天子,別的不管!
留守太監姓王,聞言大喜,誰還願意自己腦袋上有個婆婆啊……
結果還沒等他高興夠了呢,謝直直接提出來兩個要求。
第一個,時間,十天,給結果!
第二個,不許打著天子的旗號為非作歹……
王公公自然滿口答應,他卻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是多大一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