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一出門,外面人群就為之一靜,都知道這是正主,倒要看看他如何處理。
謝直先是掃視了人群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戴捕頭身後的張公子身上。
微眯雙眼,冷冷地看著他。
戴捕頭一見謝直陰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讓開了身形,讓張公子和謝直正面相對。
謝直冷冷問道:“聽說你是來搶人的?”
張公子在謝直的注視下也有點抖,卻突然看到他身後田記的大門再次開啟,瑾姑娘閃出身形,招呼老謝忠進去有事,趁著謝忠轉身進門的工夫,雙眼往場中一瞥,隨即又集中到謝直身上,大眼睛,有神,即便張公子離得老遠,也能清晰感受到那雙明亮大眼睛之中的擔憂。
他突然不抖了。
咬著牙迎上謝直的目光,一梗梗脖子,“是又怎麽樣!?”
謝直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雙眼之中的冰冷,仿佛把空氣之中的溫度都降下來了,南市中看熱鬧的人足足好幾百,竟然沒有一個說話的,現場的氣氛,如同從初春重回了隆冬。
張公子有點受不了了,謝直不說話,他卻開口了。
“別人怕你謝三郎,我卻不怕!
實話告訴你,我爹就是吏部本司的員外郎,你不是要選官嗎?就是我爹管著!
謝直,你敢把我怎麽樣?你要是還敢動粗,我就讓我爹把你安排到嶺南當官去!四年之後,你能活著走出那煙瘴之地,算我張家對得起你!”
謝直根本不理他的威脅。
“唐律有雲,略人為妻妾,徒三年!”
張公子一聽這個,仿佛松了一口氣,臉上竟然帶著笑容說道:
“謝直,別以為就你懂律疏!
我來之前早就找人打聽好了,徒三年是不假,但是那是瑾姑娘不情願的前提下,只要我把她帶回張府,我就不信她不願意嫁給我這個員外郎之子!
再說了,就算他不願意,哪有怕什麽!
我爹是官!
六品官!
流刑以下,可用減章、贖章!
徒三年才多少銅錢,我張家有的是!”
謝直聽了,心中也只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張公子說的沒錯,大唐律法,就是一部特權律法,對老百姓的規定,一到面對特權階層的時候,就變得稀碎稀碎的,議、請、減、贖、除、免、官當……這全是給特權階層脫罪的規定,老百姓劫掠人口,三年有期徒刑妥妥的,官員呢,贖銅六十斤,不到十貫錢,四匹布!而且不僅僅是官員,官員的直系親屬,也是這種待遇,這上哪說理去!?
僅僅靠“略人”這個罪名,還真釘不死張公子。
就在謝直為難的時候,身後田記卻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聲音不大,要不是謝直就站在門口,還真不一定能聽見,剛要問問什麽情況,老官家謝忠已經到了他的身後。
“張二郎砸了張大郎一棍子,我看了一下,斷了……”
謝直雙眼一眯,死死盯著謝忠的雙眼,“你逼的!?”
謝忠搖頭,“張大郎起意,張二郎動手,動手之前,特意把我叫進去,說受了你的救命大恩,無以為報,一條胳膊,就當做還你人情了……我替三少爺答應了……”
謝直周身一震,心中頓時掀起滔天大浪,唐人豪邁,大有古風!為了報恩,竟然采用自-殘這麽極端的方式!這……這……這份情感,如何才能承擔啊!
不說謝直這裡心神激蕩,隻說對面的張公子,他也不知道謝直他們在嘀咕什麽,只知道自從自己說了減章、贖章之後,謝直就臉色不好、久久不言,
以為謝直拿自己無可奈何,忍不住心花怒放,到了最後,乾脆哈哈大笑。“哈哈哈……謝直,你沒有辦法了吧!?
什麽汜水謝三郎,好大的名頭,我呸!
怎麽樣?你不是會告狀嗎!?你告我去啊!十貫錢,老子有的是!
我今天就把明話放在這兒,你不是要娶瑾姑娘嗎,你做夢!
有本事,你就讓你家的狗把田記給護好了!從今天開始,我就天天過來搶人,我看看你謝家到底有多少狗給我打!等把你謝家的狗都打廢了,我看誰還敢攔著我!”
謝家部曲一聽,頓時大怒,一個個也不多話,放下抱著的雙臂就要上前。
給戴捕頭嚇得,趕緊賠笑臉,“智哥,冷靜啊……勇哥,別抄刀子……嚴哥,您千萬別衝動……”
“咳咳。”
謝直兩聲輕咳,謝家部曲都聽見了,狠狠瞪著張公子,卻都停下了腳步。
張公子剛才也嚇了一跳,他這才想起來,謝家這幫人可一個個都不是善茬,剛才要不是戴捕頭攔著,說不定他也得跟侯七一樣躺地上了,在這幫人眼裡可沒有什麽員外郎……正害怕呢,結果,謝直把人給攔下了,這是……他怕了?
張公子一念至此,徹底踏實了,什麽汜水謝三郎,也是個慫貨!
只聽的謝直開口問道:
“這麽說,謝某摯友,便是你打的?”
“我打的,怎麽的吧!?”張公子現在覺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謝直點點頭。
“故意毆人致殘,徒三年!”
張公子哈哈大笑。
“又是徒三年?哈哈,好啊,不就是十貫錢嗎,一共二十貫,我全給你!我看……”
謝直挺身昂首站立在田記門口的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傻子一樣。
“……不得減、贖!”
張公子的囂張,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臉上。
謝直不再理會這個小醜一樣的紈絝,轉向了戴捕頭。
“你身在公門,阻攔我謝家部曲出手傷人,乃是職責所在,好,我不怪你。
但是,現在,一個不得減贖的混帳就在這裡,你還不把他拿下,更待何時!?”
最後一句,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南市的上空,嚇得周圍人都是一哆嗦。
戴捕頭更是狠狠一咬牙,揮手,拿人!
河南縣衙役在謝家部曲的冷冷注視下,一個個用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不但拿下了張公子,連帶躺在地上的侯七等人也都抓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張公子這才意識到壞了,連哭帶喊。
“戴頭,別抓我,我家有錢,我爹是員外郎……”
戴捕頭讓他鬧得實在心煩意亂,最後狠狠一個嘴巴就抽在了他的臉上!
“員外郎怎麽了!?不得減贖,你就是個屁!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這都沒有聽過!?
你等著三年有期徒刑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