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郎有事相求?
袁仁敬、梁升卿和王維對視一眼,都是不明所以,不過呢,他們的心中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為啥?
只因為剛才謝直的氣勢太足了,一副要和張九齡吵起來的樣子,看得三人一個個揪心不已。
實打實地說,三人對謝直謝三郎的感觀很好,從他進門開始,一言一行不僅僅讓張九齡一次又一次地提高了對他的認識,三人同樣也是如此,都是大唐朝的官員,誰還不願意自家派系裡面多出一個青年才俊啊,更何況這位年輕人不但機變,還能切實地解決問題,培養培養,說不定就是日後的一位名臣,這樣的年輕人,誰不喜歡。
可是呢,就因為給食鹽定價的問題,他差點和張九齡吵起來,這就麻煩了,就算張九齡大度,他們也不能毫不掩飾地表現對謝直的看重了,要不然的話,人家張九齡一個派系首腦的面子往哪放?
怪不得洛陽城裡曾經有流言說謝三郎桀驁,如今看來,也不算空穴來風啊……
好在,最糟糕的情況並沒有出現,至少謝直在嚴挺之的訓斥之後,直接就像張九齡低頭認錯了。
現在就更好了,謝三郎有事相求,雖然轉折相當地生硬,不過也是放低了姿態。
這是好事啊!
他們這些大佬,誰還不明白點道理:求人辦事,很多時候並不是為了那一點點小事,而是在表達一種親近的姿態。
謝直此舉,起碼說明這孩子心中沒有怨恨,還有什麽情況比現在更理想嗎?
他們還不真怕謝直找他們辦事,怕的,卻是謝直一時激憤之下,與他們漸行漸遠,那才是真正的損失呢……
嚴挺之自然也明白了這些道理,不由得冷哼一聲,倒不是別的,主要是這轉折實在是太生硬了,你剛才指著人家鼻子罵街,轉過頭來就求人辦事,還“請張相無論如何都要答應在下”,這要是不知道前因後果,都得以為你小子是個神經病呢。
張九齡也沒想到謝直沉默半晌竟然說出這麽一句,一時之間也有點懵,看待謝直的眼神很是複雜,他是真喜歡謝直這個小子,即便他當面頂撞了自己,在張九齡看來,也不過是少年人的銳氣使然,兩人想法不同的根本原因,在於他根本不知道朝堂之上的具體情況,這又怕什麽?歷練幾年,說不定就是響當當的一代大唐棟梁。
劃重點,歷練。
沒有歷練,就沒有大唐棟梁。
想到這裡,張九齡突然心中一動,謝直有事相求,他求的是什麽?
想想他的身份,張九齡恍然大悟,這孩子,還是奔著科舉來的……也對,折桂三十枝啊,現在的年輕人,誰還不想有個進士出身?一念至此,張九齡心中曬笑,果然是個少年人,還真脫離不了聲名利祿的牽絆……不過,答應他嗎?哼,哪有那麽容易,讓你小子罵我!
“三郎不必多說了,朝廷科舉,自有章法。
李昂不能阻攔你參加科舉,是朝廷的章法。
你也需要進場考試,出類拔萃,才能被點中進士,這要是朝廷的章法。
張某身為中書令,所作所為,全是為了維護朝廷威嚴,自然做不出有損朝廷章法的事情來……
開元二十三年的科考……你就去考吧……
考中了,自然最好。
考不中的話,也沒什麽,不過是你學問不精、時運不濟而已,再歷練歷練,來年再考也就是了。
你如果一心想要為官的話,也不算什麽難事,有這一篇《論鹽》在,不管朝廷讓誰來主持鹽法改革,難道還能繞開你這個首倡之人麽?
不管是誰出使開府,
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征辟你謝直謝三郎,以三郎之才,只要沉下心去個一二年時間,難道還不能用事功換一個官身嗎?”謝直聽了,嘴角直抽抽,這特麽瞧不起誰呢!?我是為了“進士名額”求你嗎!?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任由冬日清冷的空氣進入胸膛,這才緩緩地吐了出來,這一進一出之間,帶來了一絲絲涼意,也帶走了胸中的一絲煩悶和狂躁。
謝直雙眼微眯,輕輕開口。
“張相誤會三郎了。
進士名額,三郎自然想要,官身,三郎也是想要,不過這些東西,三郎還是願意親自去科場拚殺一番,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就算真的考不中,卻也沒有什麽,不敢隱瞞張相和諸位大人,三郎自幼跟隨祖父大人習武,不敢妄自菲薄,也算略有小成,即便考不中進士,三郎投身軍旅,一刀一槍去拚,也未嘗拚不出一個封妻蔭子來……”
張九齡聽了,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
人家謝直這話說得多明白啊,人家不是沒有前程,一文一武兩條途徑,文,可自取進士,武,可上陣搏殺,這樣的青年,用得著你開府建牙的時候召喚人家當幕僚嗎?人家看得上嗎!?
“那三郎到底所求何事?”
謝直朗聲開口。
“三郎求張相,如若鹽法改革最終定價超過一鬥三十文,請張相不要提及謝直就是推動鹽法改革的首倡之人!”
一語出口,石破天驚!
所有人都傻了,誰都沒有想到,謝直的要求,竟然會是這個!
鹽法改革的辦法我拿出來了,定價這塊你們要是不聽我的,行!別說我是首倡之人,我不跟著你們背罵名去!
這……這是要跟張九齡一系的官員劃清界限啊!
嚴挺之聽了,千言萬語堵在嘴邊,最終化作一聲歎息,竟然閉口不言了。
王維在邊上看著直著急,他們這群人裡面,只有嚴挺之和謝直的關系最為深厚,起碼是謝直蒙師王昌齡的座師,現在他不說話了,誰又能強迫謝直如何不成?不過王摩詰終究不願讓謝直就如此和自己這一系人馬漸行漸遠,最終還是沒忍住,開口勸慰。
“三郎何必如此?
不管鹽價最終定價如何,一文錢也不曾落到張相的口袋之中!
張相說要與朝堂袞袞諸公商量具體的定價,也是朝廷之中應有之義,總得根據朝堂的實際情況來調整吧,如何能一口咬死了三十文一鬥?
再說了, 你是首倡之人,這是功績!
這個功績,任何人都不能抹殺,只要有這個功績在,別說張相,就是天子聽聞,也要對你大加封賞,何必因為一時意氣之爭斷絕了自家的前程!?”
謝直聽了,微微一笑,卻也不再說話,他雖然也不想要這樣的一個結果,卻也說服不了張九齡等人,那還說什麽?今天他說得還不夠嗎?
一言不發,向著張九齡、嚴挺之等人躬身一禮,轉身,走了。
花廳之中的一群朝堂大佬,看著謝直的背影,竟然一時無言。
謝直走到花廳門口,突然想起他和嚴挺之到達張九齡府外的情形——
那裡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學子在排隊等著張九齡的召見,官員為何而來,他不知道,但是那些學子,豈不都是過來行卷的?
當時謝直雖然沒有明說什麽,心中也不免自矜,我汜水謝三郎說不行卷,就是不行卷,我用鹽法送我上青雲!
可現在呢,青雲,還上得去嗎?
轉念一想,詩文集子也好,鹽法也好,瘦金體也好,不過都是為了引起這些朝堂高官的注意而已,仔細想想,自家又和張府門外排隊的學子,能有什麽高下之分?
一念至此,謝直啞然失笑,縣試、府試、省試,一路走來,堅持不行卷,到底意義在哪啊?
罷了,既然如此,咱也什麽捷徑都別走了,不就是大唐科舉嗎,咱就硬碰硬地考上一回!
想到這裡,謝直突然感覺豁然開朗,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來一句詩,便朗聲念道: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