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高明等人,被邢家賭場的一眾打手圍在了中間。
邢縡高居二樓包廂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言語之中,威脅盡顯。
“你高禦史就不怕走不出邢家賭場嗎?”
一時之間,局勢頓時緊張了起來。
張胖子被高明一眼瞪在原地,生生錯過了逃跑的最佳時間窗口,現如今看到賭場的打手紛紛圍了上來,頓時欲哭無淚,這一趟長安城走得,實在是太糟心了,這都什麽事兒啊!?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高明,眼中全是祈求。
求啥呢?
求高明消停點唄!
反正他張胖子是不明白,堂堂的國朝監察禦史,為啥一定要把邢縡逼出來?
按照道理說,“朝堂”、“江湖”,完全是兩個世界,應該涇渭分明才是。
邢縡這種在長安城地下世界呼風喚雨的角色,跟監察禦史這樣的職位,根本八竿子打不著才對,你高明微服進了賭場,被叫破身份還不依不饒得要見邢縡,這是圖個啥啊!?
現在好了,人家不跟你玩“朝堂”,直接上“江湖手段”!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真要是被賭場的這幫打手給“收拾”一頓,就算日後你能報復回來,堂堂國朝的監察禦史,你也不露臉啊……
所以,張胖子祈求地看著高明,只求他能消停一點……
這倒不是張胖子真心為高明考慮,主要是……怕被殃及池魚啊……
無論怎麽說,人家高明乃是國朝的監察禦史,又是“淮南大少爺”,邢縡但凡還想在大唐這片國土上好好過日子,他就得留神,甭說什麽江湖手段不江湖手段的,不管什麽手段,對付高明,邢縡都得注意分寸,最起碼,不能傷了人家高禦史的性命!
但是,邢縡對高明投鼠忌器,他對現場的其他人,可沒有必要這樣了,無論是灞水幫的胡七,還是機緣巧合之下留在賭場的張胖子,人家邢縡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根本不用怕什麽所謂的“後果”!
胡七,張胖子管不著,可是他不能不擔心自己啊……
這一趟來長安,本來就夠倒霉的了,貨沒了,船沉了,人死了……今天又被高明逼著要出五百貫的“買命錢”,這還沒算通過邢縡走通王銲關系花費的錢財……當真是損失慘重!
不過,錢財終究是身外之物,沒了,再掙就是,所以張胖子雖然心疼,卻也還算能承受得住。
但是,看今天這架勢,恐怕就不僅僅是損失點錢財的事兒了……
高明這邊,要是一個處理不好,說不定邢縡就能真下令,讓賭場的打手們動手,高明無所謂啊,反正也死不了,他張胖子呢?誰敢保證沒事?
所以,還是消停點吧……
在張胖子看來,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在眼前的局勢之下,高明服個軟,說上兩句軟話,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總歸能免了一頓皮肉之苦不是?嗯……順便也能保自己的一份平安……
結果,張胖子是萬萬沒想到啊,人家高明高禦史,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啊!
高明一見賭場打手紛紛現身,隱隱將自己一行人圍在中間,又停了邢縡言語之中的威脅,不怒反笑。
“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過後,突然頓住,再抬頭,一雙狹長的雙眼之中,已經全是森然!
“劉安,摁住了邢四!
周全,動手!
砍他一隻手!”
話音落地,全場大嘩!
周全、劉安更是聞風而動!
劉安牢牢摁住邢四,周全抽出橫刀,手起刀落,在邢四驚恐的慘叫聲中,
在邢縡的怒吼聲中,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刀,砍下了邢四的左手!邢四一聲慘叫,直接就疼暈了過去。
斷手處,卻鮮血噴湧,好巧不巧,張胖子就在他的左手邊,直接給他噴了個一頭一臉。
張胖子都嚇傻了,張著大嘴,雙眼圓睜,就那麽傻乎乎地楞在了原地,直到血腥之氣衝上口鼻,他這才反應了過來,頓時趴在地上就是一陣乾嘔。
不過,現在眾人早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誰還能有心思留意他一個來自蜀地的胖子。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中,周全、劉安“行凶”之後,看都沒有再看邢四一眼,快步走到高明身後,一左一右護衛在高明的身邊。
高明看了一眼暈倒在地的邢四,冷冷一笑,隨即抬頭,看向臉色已然鐵青的邢縡,微眯著雙眼,緩緩說道:
“你們,都叫我高某人‘淮南大少爺’,固然是說家師拿我當親生兒子看待……
除此以外,還有一層意思,不就是說我高明高某人,就是一個少爺羔子,只是仰仗著我家師父的威名才能在長安城裡面混上一混嗎?
說什麽六年一進士、九歲上金殿,都是借了我家師父的威名,要不然的話,誰知道我高某人是何許人也……
這麽說,也對……
但是!”
高明冷冷一笑,笑容惆悵,卻帶著一絲絲陰狠。
“但是,你們都不知道。
高某人九歲拜師,十歲追隨家師到了揚州,就在家師有意的鍛煉下,為天下鹽鐵使府鞍前馬後地忙乎!
更是在十三歲的時候,隱姓埋名進入了淮南軍的前身,鹽鐵使府的緝私營,從區區一名小兵,一步一步地因功升任旅率!直到十六歲的時候,家師命令高某人脫離軍旅好生學習,這才脫下了淮南軍的軍裝。
整整三年,高某人跟著緝私營的兄弟,殺過鹽梟,宰過海盜,刀頭舔血不知道多少回!
邢縡,你不過是長安城裡面的一個混子頭子而已,也敢小覷於我?”
說到這裡,高明猛然一聲斷喝。
“威脅我!?
你也配!”
說完之後,橫刀出鞘,直指邢縡!
身邊的周全、劉安紛紛拔刀,護衛左右。
三人,已成陣!
一股肅殺之氣彌漫而出!
賭場中現身的打手,一個個都變得臉色凝重,紛紛嚴陣以待。
想想也是,他們這些人,說好聽的,是邢家賭場的打手,說不好聽的,也就是長安城之中混子而已,實打實的說,也就靠著好狠鬥勇欺負欺負普通老百姓而已,真到了關鍵時刻,還真不見得能有多厲害。
所謂好狠鬥勇,不過是你打我一棍子,我疼,但是我忍得住,我不但忍得住,還能笑呵呵,然後也給你一棍子,你忍住了,咱就繼續,你忍不住了……嘿,你不如我狠!
當然,除了這種“尋常”的戰鬥層次,自然也有更加狠毒厲害的,那就是動用鐵器了。
無論是匕首還是短刀,只要見血,那在街面上就是了不得的事情。
至於人命,呃……這些人還基本不敢,傷人雖然也是犯罪,但是程度還是輕,如果出了人命,那就沒啥可說的了,得償命,這幫人好逸惡勞,一個個圖的是什麽,不就是想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威風一點嗎?真要是在自己手上弄出來人命……還沒來得及威風呢,就上了斷頭台,不值當的啊……
事實上,甭說什麽手上有人命的了,就是手上有別人鮮血的主兒,在這群混子裡,都牛逼得不行!
不過,他們何時見過眼前這樣的?
說動手就動手,而且“動”的,還是“手”!
那真是說砍就砍啊!
而且砍得還是邢四哥的手!
邢四哥據說一直跟著邢縡邢爺,這都不知道多少年了,雖然邢爺從來沒有明確表示過,但是誰還看不出來邢四哥是邢爺真正的心腹?且不說邢四哥平常就幫著邢爺管理賭場的時候,到底是如何威風八面,就是在長安城地下世界之中,邢四哥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別的不說,手上肯定沾了血,據說,僅僅是據說,他手上還有人命!
就這種據說,就夠嚇人了!
事實上,邢家賭場的這些混子,一個個對邢四都特別尊重,不就是敬重邢四哥,是個道兒上的“狠人”?
結果,就是這麽一個“狠人”,就在所有人的眼前,硬生生地砍倒了一隻手!
最讓這幫混子惶恐的是,高明三人的反應。
高明下令之後,看都沒再看邢四一眼,就在站在賭桌旁邊,抬頭看著邢縡,在邢四慘叫、邢縡的怒吼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反而盯著邢縡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
至於周全、劉安的反應,更是讓他們心驚,這兩位聽了命令之後,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一個摁人,一個動刀子,整個流程行雲流水一般,等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邢四的一隻手都已經落在地上了,連帶著噴了張胖子一頭一臉的鮮血!
為啥心驚?
因為周全、劉安兩個人的配合太好了,一舉一動仿佛早就商量好的一樣,沒有浪費,沒有失誤,仿佛一具石頭碾子一般,一個磨,一個碾,成果就是邢四的一隻手!
而且兩人動手之後,面容平靜得厲害,就連周全動手之後,一不留神,被邢四的鮮血濺到了臉上幾點幾滴,人家周全都毫不在意,隨手一抹,面帶嫌棄……
不過,他這架勢,長長的血印子,就留在了周全臉上,更他麽恐怖好不好!?
周圍的混子在初期的震驚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
能把自己活成一個混子的,不管是大混子還是小混子,好狠鬥勇那是一方面,最重要的一方面,腦子都得好使,得有眼力見,知道什麽事情能上、什麽事情得跑,再加上一個知道什麽便宜能佔到手裡沒有後遺症,才能把混子這份前途乾好。
直白點,就一句話,得長眼。
現在這些混子,能夠混到邢家賭場當打手,在長安城的混子界,也算是大個兒“白領”了,沒別的說的,起碼一個個眼睛都不瞎,如今看到高明三人的表現,哪裡還不知道,今天算是碰到真正的“狠人”了。
想想也是,他們不過是普通的混子而已,哪裡比得上真正在軍中歷練出來的鐵血戰士?
而且聽了高明的自述,誰還不知道眼前的這三位,都是淮南軍中刀頭舔血的漢子?
讓這幫混子,欺負欺負老百姓,甚至跟別的混子、幫派搶個地盤、打個架什麽的,這都沒啥,但是讓他們直面軍中的勇士……
上嗎?
當然不上了,剛剛才說了,眼力見呢!?
是,高明他們一共三個人而已,在場的邢家賭場的打手,足足二三十人,要真是拚命,無論如何,也能拚掉了高明三個人。
但是,這特麽得死多少人?
還甭多說了,就是死個兩三個,不能算是多了吧?
問題是,誰去死!?
一眾邢家賭場的混子相互看了看,你去吧……我這兩天頭疼……放屁,你去才合適,我還肚子疼呢……
邢縡在上面看得清楚,一眾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但沒有向前,反而齊步向後退了一步。
當時邢縡氣得差點暈過去, 一個個天天牛-逼吹得山響,不但跟自己表忠心,還向邢四表忠心,說什麽但凡有事,看兄弟們的表現……就他麽這表現!?邢四被砍掉了一隻手之後直接昏迷在賭桌之上,傷口處鮮血流淌不停,眼看著這麽下去的話,都不用高明他們三人去補刀,就這麽流血就能流死他,結果,平日裡一個個牛-逼的不行的混子,現在,全慫!甚至不敢上去幫邢四去治傷!
隨後邢縡看向了高明三人,三把橫刀,紛紛出鞘,呈品字形站立在賭場正中,區區三人的陣型,竟然也能彌漫出一種肅殺,邢縡的眼神一縮,隨即在最深沉的眼底,閃過了一絲殺意。
不過,他剛剛要說話,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怎麽樣,邢爺,我家大少爺如何?”
邢縡暗中歎了一口氣,向左挪了一步,讓開了包廂的門口之後,半轉身,臉色不好地說道:
“淮南大少爺,果然名不虛傳!”
高明聽了這個聲音,頓時周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見從二樓的包廂之中,又走出來一個人,笑容滿面,正樂樂呵呵地看著自己。
正是小義!
小義一見高明的目光看過來,笑著衝著他點了點頭,一個眼神甩過來,示意高明稍安勿躁,隨即轉向邢縡。
兩人相距不過一步,小義一直保持著臉上的笑容,手上卻仿佛不經意之間,就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邢縡見狀,頓時眼神又是一縮。
小義一見他收到了自己的警告,哈哈一笑,臉上的笑容不改,這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