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人!找到了,殺人!”
這就是小義對高明的回答。
高明點頭,不置可否。
小義說完之後,也一言不發,就這麽看著他。
這兩位兩兩相對,看得旁邊的兩位面面相覷。
什麽情況這是?邢縡和任老道對視了一眼,想說話,卻又閉上了嘴,一位“淮南大少爺”,一位“淮南笑面神”,看現在這意思……這兩位還頂上牛了?這是人家淮南的內部事務,咱別摻和,容易誤傷,看著就行……
而且邢縡還深深地看了高明一眼,若有所悟。
原本以為高明高禦史,這一趟來邢家賭場,不是機緣巧合就是真像高明自己說的,是為了灞水幫而來,畢竟灞水幫的幫主胡七就在邢家賭場,他要拿灞水幫上上下下交差,自然要找到幫主胡七才是,至於後續的種種,不過是張胖子的怨氣、邢四的貪婪而造成的誤會,要是沒有他們倆在其中搗亂,也不會一步一步地把高明高禦史逼得抽出刀子來……
說實話,邢縡一開始還真是這麽想的,關於這件事,他只能自認倒霉而已,誰讓邢四不長眼,自己剛剛出面處理的時候,又多多少少拿捏了一點架子,這不是一腳踢到人家高明的鐵板上了嘛……除了倒霉,還能說啥?
結果,現在一看,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
人家高明高禦史,根本就不是衝著邢家賭場,或者衝著灞水幫胡七來的!
他是衝著小義來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邢縡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恨恨地看著高明,你找小義就找小義,就算你們自家人不願意在自己家裡解決問題,我借你們個地方不就行了,幹嘛又是砍人又是逼迫的!?嚇得我以為你們要把我家賭場拆了呢!
邢縡越想越生氣,還不敢說啥,不由得怨恨自己剛剛還沒有看透這兩個淮南謝家人!
倒什麽霉倒霉!?
這分明是……
邢縡突然愣住了,發現,即便看透了高明和小義,也對他們毫無辦法。
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因為張胖子的怨氣,邢四的貪婪,還得看著人家高明這一路折騰!
要是這麽說的話……不還是倒霉催的!?
且不說邢縡如何自怨自艾,高明和小義對視了半天,竟然誰也從氣勢上壓服不了對方。
高明一看,這麽下去不行啊,這什麽時候是個頭,總不能繼續大眼瞪小眼吧,折騰了一天,都快天黑了……
他想了想,抬起手,一直棋盤,上面三枚棋子一堆,三枚棋子一堆,最後孤零零地剩下了一個。
啥意思?
這是提醒小義,願賭服輸,剛才這一局,我可是贏了,咱們說好真心話大冒險的,你剛才的回答,我可不滿意。
小義看了棋盤一眼,又看了高明一眼,無奈一歎,這才開口。
“不是不告訴你……
是因為涉及到了咱們諜報司……
三爺說過,咱們諜報司隻對他一人負責,只有在征得三爺同意之後,才能將相關信息,通報給三爺制定的相關人員!
咱們諜報司成立了這麽多年,一直以來都是這個規矩。”
高明聽了,就指著棋盤那一枚孤零零的棋子,不說話,那意思,你自己看著辦吧……
小義一見高明如此堅持,又轉頭看了看邢縡和任老道,轉頭回來,再次歎氣,想了想,這才說道:
“行吧,但是我先說在前面,有的事情能說,有的事情不能說,一會告訴你什麽,你就聽什麽,多了,真的就不能說了。”
高明點頭之後,小義這才說道:
“你也知道,咱們諜報司建立的時間很長了,
不怕告訴你們,三爺剛到揚州,還沒有打開局面的時候,就成立了諜報司,只不過沒有正式向外通報而已……至於為什麽這麽著急,少爺您一直跟在三爺的身邊,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
這一次,我來長安,就是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這才一路追蹤而來。
昨天到了灞水碼頭,為了不打草驚蛇,我諜報司人員這才在城外過了一夜,今日入城,中午二爺和舅爺為我接風,我也是滴酒不沾,就是要繼續追蹤他們。
對了,還有現在到賭場來找邢爺,就是要倚重邢爺在長安城地下世界的地位,幫我找一找人……”
高明聽了,點點頭,小義說得隱晦,他也聽明白了什麽意思了。
主要是根據諜報司成立的時間推斷出來的。
那是謝三郎剛剛駐節揚州城,也就是他剛剛離開洛陽的時候。
為啥有了這個時間就能推斷出來?
簡單,謝三郎是因為什麽,才會離開洛陽、遠走揚州?
想想在謝三郎離開洛陽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請斬安祿山不成,從長安城八天八百裡奔襲洛陽,一不接聖旨,二不聽相公言,三不家祖父話,先破劉家別業,一路追殺安祿山直到白馬渡!
最後的結果自然不用多說了,連劈安祿山兩刀,被史思明射了一箭,這才功敗垂成。
那麽,謝三郎到了揚州,還沒有來得及站穩腳跟呢,就著急忙慌地成立了諜報司,為啥?
一般人以為,這肯定是要針對安祿山收集情報。
但是,高明身為謝三郎的開山大弟子,一直跟在謝直的身邊,自然能了解到更多的情況。
他知道,自家師父成立諜報司,確實是為了收集情報,但是不僅僅針對安祿山,明確地說,范圍更大一些——諜報司收集情報的目標,是整個彌勒教!
高明聽自家師父說過,當初追殺安祿山的時候,要沒有彌勒教在背後搗亂,他謝三郎殺一個區區幽州偏將,絕對不可能這麽費勁,弄到最後,竟然還弄了個功敗垂成!
所以,謝三郎從成立諜報司之初,就已然下令,收集情報,不僅僅針對安祿山,還要針對整個彌勒教。
高明雖然沒有加入諜報司,但是他長期跟隨在謝直的身邊,也相當於身在“淮南朝廷中樞”了,自然對淮南諜報司有些了解,據他所知,在淮南諜報司內部的諜報評價體系之中,有關彌勒教的消息,都是最高等級,屬於收到消息必須第一時間上報,第一時間處理,第一時間應對的最高級別。
現在聽了小義這麽一說,高明就理解了。
既然是涉及到了彌勒教,那麽驚動了“淮南笑面神”也就一點不新鮮了。
而且,高明知道小義這一趟來長安,光是從揚州,就帶來了四五十人,再加上諜報司在長安城的駐守人員,在整個淮南諜報司來說,堪稱數得上來的“大行動”了。
由此可見,彌勒教那邊要不就是來的人也不少,要不然就是來了身份非常重要的人物,他們來長安,想必也是一個“大行動”。
怪不得小義在“願賭服輸”之後,還不想說具體的情況,原來是涉及到了彌勒教,還有可能是“大行動”對“大行動”,事不密,易失,小義執掌諜報司多年,怎麽還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這要不是被高明逼急了,他可能一個字都不會說出來。
也幸虧是小義哥有辦法,隱晦地一提,極力誤導邢縡、任老道往安祿山的那個方向去想,而又在這種“煙霧彈”之中,直接告訴了高明前因後果。
想到這裡,高明還有點挺不好意思的,你看這事鬧得……
得了,啥也別說了,第二局吧。
只要邢縡和任老道,讓他們糊塗這吧,這種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第二局開始。
“一。”高明。
“二。”小義。
“三。”邢縡。
任老道上前,一三,二三,三三……扒拉了半天,余三。
邢縡贏了。
邢縡一看,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也是看出來了,高明這次來,是衝著小義來的,至於他自己,純屬誤傷。
不過,誤傷也他娘受不了啊!
自己被逼上了賭桌,手下邢四丟了一支胳膊,更不用高明大鬧邢家賭場,不知道落在多少賭徒的眼裡,這要是被他們出門一宣揚,自己這家賭場還能不能繼續乾下去,這都是個問題呢!
最關鍵的,人家高明高禦史,一口咬定了邢家賭場出老千,非要讓邢縡補上五十七條人命,要不然的話,就要治他一個包庇朝廷案犯的罪名。
這才是最要命的!
邢縡之所以上了賭桌,就是要想辦法和高明達成和解,要不然的話,他上哪淘換五十七個大活人替灞水幫頂帳玩啊?
現在一見自己贏了,哪裡還有不高興的道理。
他也看出來了,別看是一個如同兒戲一般的賭局,高明也好,小義也好,對這種形式,都有著一種別人難以理解的重視,仿佛這種方式,有一種莊嚴的意味在裡面,讓小義和高明,都不得不鄭重其事。
具體什麽原因,邢縡管不著,他只要知道,高明拿這種賭局的“願賭服輸”當回事就行,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和高明達成和解。
不過呢,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具體操作起來,也比較麻煩。
主要是因為,這種賭局的賭注,是問題,而不是實際的事情。
這一句邢縡雖然贏了,但是如何發問,卻也是個撓頭的事兒。
比如,邢縡問高明,高禦史,今天這件事咱怎麽處理啊?
高明回答,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嘛,五十七條人命……巴拉巴拉……
又或者,邢縡問高明,高禦史,咱們能不能化乾戈為玉帛?
高明回答,不行。
這他麽不就扯淡了嗎!?
所以,邢縡大喜之後又開始撓頭,這問題還真得處理好了,要不然的話,很容易白白浪費了這個得之不易的機會!
卻不想,就在邢縡撓頭的時候,高明突然說話了。
“等等,這一局,分明是余一,分明是我勝了,合該我提問才是!”
邢縡一聽就不幹了,鬧呢!?剛才還說我邢家賭場出老千,你還有臉不乾,現在明明是余三,你楞說你贏了,這不是明擺著要耍賴嗎?就你還要意思說我們出老千,耍賴比出老千還不如,起碼出老千還有點技術含量呢!?你呐!?
就在邢縡剛剛要翻臉的時候,高明嘿嘿一笑,伸手,在棋盤上放下一物,跟棋盤上一三、二三的旗子相比,還真是孤零零的,余一。
這種明擺著耍賴皮的方式,愣是堵得邢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看到這東西,實在是無言以對。
什麽東西?
骰子,兩半,灌鉛的。
這分明是邢四出老千所用的骰子,一共三粒,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家高明收入袖中。
邢縡看著這骰子,一時之間還真有點沒反應過來,看了看骰子,又看了看高明,發現他好暇似整地坐在那裡,樂呵呵地看著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就等著自己認可了。
高明怎麽這麽有底氣?
邢縡突然福臨心至。
是了!
不管高明是不是國朝的監察禦史,也不管他是不是堂堂的淮南大少爺,他之所以能夠把自己逼到眼前的這種地步,不就是因為邢四出老千被抓住了嗎?
這三粒骰子,就是罪證!
真要是沒有了罪證,就算他高明要治罪,也得問一句行不行啊!自己的身後又不是沒有靠山,沒了罪證,就是嘴上打官司而已,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誰還怕!?
現在高明,拿出一粒骰子放到棋盤之上,意思很明白,承認這一局他贏了,骰子就歸自己了!
這還有啥可考慮的!?
認唄!
自己陪著高明小義玩這種幼稚的賭局,不就是想解決眼前這點事兒嗎,能夠跟高明達成和解,那固然是最好,如果不能,銷毀了他手上的證據,也算是達到目的了!
至於認下這一局有啥後果……愛有啥後果就有啥後果,人家高明是衝著小義來的,又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就算被他問上一個問題兩個問題的,算啥?
“好,這一局,高禦史贏了。”
邢縡也光棍,想明白了就直接開口,至於剩下的那兩顆骰子怎麽辦,根本沒提,走一步看一步,剩下的,不著急。
高明一看他還挺上道,不由得嘿嘿一樂,伸手示意,邢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棋盤上的骰子搶走了,看那樣子,生怕高明反悔一樣。
小義見狀,深深地看了高明一眼,隨即搖頭,卻沒說話,算是默認了他們兩個在賭桌之上的“交易”。
高明樂呵呵地開口,問邢縡。
“邢東家,第二局的這個問題,也簡單,聽好了,昨夜灞水碼頭大火,起因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按照道理說,灞水幫固然有錯,蜀地商行的張東主也是情有可原,但是終究是他們雙方的失誤,才引發了昨夜的大火。
說得直白點,這裡面,可沒有你邢東主和邢家商行的事兒啊……
你為什麽要接受張胖子的請托,特意出面找王氏兄弟結案呢?”
邢縡一聽,頓時沒好氣地看了高明一眼。
“我還不是怕了你高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