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要不……我也給他一下?”
就在謝直的目光望向對面邢縡的時候,牛佐過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瞪大了銅鈴一般的雙眼,也看向對面。
在那裡,邢縡手持長矛,一雙眼睛在兩側的坊牆上不斷巡視,目光從一名金吾衛的弓箭手身上,跳到另外一名弓箭手的身上,仿佛在說,誰不怕死,就動動試試。
牛佐撇了撇嘴,一抬手,自有身邊的淮南鐵騎送上投槍。
這投槍,乃是淮南軍器監專門為牛佐量身打造的,沒別的特點,就一個,重,足有八斤三,遠超軍中使用投槍的重量。
足足八斤三的投槍,在牛佐的手上,輕如鴻毛。
只見他隨手一轉,八斤三的投槍,立刻在他手上旋轉得如同風火輪一般,即便鄉間私塾中最頑劣的學童,偶爾拿毛筆在手中旋轉,都沒有牛佐手上八斤三的投槍旋轉出來的花樣多。
別看邢縡一人一矛,壓製住了二十余名金吾衛的弓箭手,看起來好似威風凜凜。
但是單單說如何使用投槍,邢縡比起牛佐來,他還差的遠。
淮南人誰不知道,使府之中兵馬使牛佐,用得一手好投槍。
天生巨力,投槍沉重,奮力一投,三十丈之內,足以破甲!
那是謝三郎初至揚州,剛剛開始推動鹽法改革,在與各路鹽商鬥智鬥勇的同時,還要和窮凶極惡的鹽梟爭鬥。
那個時候,謝三郎在揚州的根基還很淺薄,手下真正貼心的武力,只是謝家的一眾部曲而已,尤其與鹽梟爭鬥的時候,主要集中在水網縱橫的江淮之地,而不是謝家部曲更習慣的一馬平川。
如何才能戰而勝之?
謝直一方面力排眾議成立了淮南火器匠作院,另外一方面在淮南挑選精壯習練弓箭,除此之外,還命令牛佐在親兵營之中大力推行使用投槍。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牛佐算是在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戰鬥模式——管你是在水上還是陸地,麾下的弓箭手幾輪箭雨覆蓋,距離三十丈的時候,率領麾下親兵營投槍攢射,兩輪遠程打擊之後,最後才是近身拚殺!
所謂一招鮮吃遍天,不是說人這一輩子只需要學會一招,而是說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招”,然後把它練到極致!
牛佐的“那一招”,就是投槍!
事實上,自從牛佐開始投槍之後,便成功地在江淮水網之上大殺四方,死在他投槍之下的江淮鹽梟不知凡幾,甚至可以說,謝三郎能夠在短短時間內將鹽梟打死打服,牛佐的投槍,功不可沒。
不但如此,謝三郎平定了江淮鹽梟之後,又積極推動開海戰略,造船,招募水手,組建揚州艦隊以及揚州艦隊的陸戰隊,出海!
第一次出海,謝三郎親自帶隊,牛佐作為使府兵馬使,同時作為謝三郎的親衛統領,自然隨行。
在那一次說不好是探路還是練兵的出海之中,“年輕”的揚州艦隊還真遭遇了海盜。
揚州艦隊的一眾官兵雖然經過了長時間的訓練,但是訓練場和戰場終究是兩回事。
況且,大唐的海上征戰,還是要以雙方“跳幫戰”的結果定勝負。
跳幫戰,在茫茫大海之上,最是容易產生死傷的戰鬥模式。
當時的揚州艦隊陸戰隊,已經配備了淮南火器院的第一代火藥彈,所有人都對這一戰最後的結果沒有任何懷疑,揚州艦隊堅信,他們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但是,在取得勝利的過程中,到底會不會死人,會死多少人,又或者具體一點,誰會去死……
誰也不知道!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讓揚州艦隊的所有戰兵,都有所動搖。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牛佐挺身而出!
雙方海船迅速接近,剛剛到三十丈距離的時候,牛佐一聲大喝,投槍出手!
投槍一擊,擊殺海盜首領!
引發海盜大嘩!
這還不算,區區三十丈,海船相遇不過片刻,片刻之間,牛佐連投十八搶,殺人二十一!
其中一槍,連殺三人!
徹底擊潰了海盜的士氣!
揚州艦隊士氣大震,在距離二十余丈的時候,紛紛投擲火藥彈,一舉奠定勝局!
從此之後,牛佐投槍之名,名震大唐海疆!
也就是牛佐一直兼任著謝三郎的親衛頭領,更多地待在揚州使府之中,才讓投槍絕技,如驚鴻一瞥一般,僅僅在江湖上留下了一份讓人難以置信的傳說,卻很少能有人能夠親眼得見。
但是,這並不影響牛佐投槍的威力。
如今,金吾衛和王銲的造反隊伍擁擠在坊市之間的小路之上,邢縡就站在鋒線左近,距離牛佐,不足三十丈!
看似威風凜凜,實則,邢縡已經站在了鬼門關的門口了!
try{mad1('gad2');} catch(ex){} 收不收他的性命,就要看“閻王爺”的意思了!
“三哥,怎麽說?”
牛佐一邊玩著手中的投槍,一邊緊緊盯著不遠處依舊懵懂的邢縡,他有信心,一擊,足以取之性命!
“先等等……
此人乃是長安武庫大火一案的關鍵人物,就這麽殺了,未免可惜……
總要讓他認罪才好,況且,我還有點事情要問他……
所以,盡量抓活的。”
謝直卻沒有答應牛佐的“斬首計劃”,看著邢縡依舊在鋒線之上耀武揚威,一絲冷笑也爬上了臉龐。
“況且,這個邢縡,還跟小義有點恩怨要了結,咱們就讓他多活一會兒……”
牛佐聽了,隻得點頭。
他知道,自己“表兄”謝直,就是因為長安武庫大火一案回到長安城的,無論如何,也要把案子辦出來一個結果,既然這個邢縡乃是這個案件的“關鍵人物”還就真不能輕易殺了,誰知道他身上還有什麽東西可挖?
再說了,邢縡和小義的恩怨,他也聽說了幾句。
真要說起來,也是他們這群謝直身邊的“老人”天天取笑小義的“笑料”。
小義一個淮南諜報司的老大,管的就是淮南一地甚至大唐天下的情報工作,結果,到了長安城就翻船了,被區區一個邢縡玩弄在股掌之中,連帶著“大少爺”高明都跟著吃了不少掛落,最後還差點喪命在長安武庫之中……
最可笑的,事情都過去快倆月了,你小義愣是不知道是邢縡給你嚇得絆子,要不是三哥從揚州前來長安,一句話點醒了你小義,你還拿邢縡當好人呢……
就這腦子,還當什麽諜報司的老大,丟人不?
實際上,小義私下裡,一直拿這件事情當做自己生平的“奇恥大辱”,被這幫“老人”擠兌急了,當著眾人的面兒發誓,一定要親手抓了邢縡,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牛佐琢磨著,現在要真是一投槍把邢縡扎成冰糖葫蘆,估計小義知道了,非跟自己拚命不可,這麽一算,還真不能直接殺了邢縡了……
且不說牛佐心中所想,旁邊的劉朗將倒急了。
敢情邢縡用長矛看著的弓箭手,不是你們淮南人是吧?
就算邢縡已經被我金吾衛弓箭手牽製住了,但是鋒線上跟造反隊伍拚殺的還是我金吾衛的袍澤啊,即便邢縡不在,戰場上兵危將險的,難免有所損傷……
敢情死了的,都是我們金吾衛,你們淮南人不心疼是吧?
本以為聲名煊赫的謝三郎,頂替了楊國忠當了這個“平亂總指揮”之後,情況會變好呢……
結果現在一看……
還不如剛才!
楊國忠廢物歸廢物,但是他看著金吾衛的將士死傷,好歹還跟著瞎著急呢!
謝三郎倒好,根本不上心!
劉朗將現在真是有苦說不出來,但是,這一回,他還真不敢說什麽。
別看他剛才差點罵了楊國忠,但是面對謝三郎,他還真不敢。
為啥?
因為謝三郎跟楊國忠可不一樣。
別看兩人都是國朝的禦史中丞,但是所有人都沒明白楊國忠這個禦史中丞是怎麽來的,要是沒有楊貴妃的“枕頭風”,別說代表著從三品的紫袍了,就是五品以上的紅袍,楊國忠這輩子也穿不上!
而人家謝三郎就不一樣了,禦史中丞,對於他來說,都是朝廷虧欠了大唐能臣!
除此之外,謝三郎身上的天下鹽鐵使、大唐海疆防禦使、淮南節度使,哪一個不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
劉朗將身為金吾衛的朗將,即便不尊重謝三郎禦史中丞的職位,平常見面,也得抱拳稱呼一聲,“節帥”!
試問,他又如何敢質疑謝三郎的在戰場之上的決定?
即便謝三郎攔住了牛佐,讓劉朗將心急如焚,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人家的戰場指揮能力,要說不認同,最多也就腹誹一下謝三郎拿金吾衛將士的性命不當回事而已。
不過,劉朗將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節帥容稟!
既然節帥自有考慮,不方便讓這位牛將軍出手擊殺邢縡……
也請節帥看在我金吾衛將士平亂作戰還算勤勉的份上,援護一二!”
說完之後,叉手行禮,眼神卻在謝直的臉上打了一個轉,隨即,便望向了謝直的身後……
那裡,是謝直帶來平亂的“援軍”,人不多,整整一百。
淮南鐵騎人數雖然不多,但是一個個全副披掛、精悍異常。
謝直看著劉朗將,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話,這眼神,這表現,分明就是劉朗將在提醒他,你是平亂來的,光指望著我金吾衛在前面拚殺算什麽能耐?不讓牛佐出手?好,咱們也不爭競這個,那你身後的一百鐵騎是幹啥來的?難道就這麽看著嗎?是騾子是馬,你倒牽出來溜溜啊……
try{mad1('gad2');} catch(ex){} 謝直也懶得理會劉朗將這種小心思,直接下令。
“一隊待命!
二隊下馬,在金吾衛陣後列陣!
取火藥彈……炸!”
一聲令下,淮南鐵騎應聲而動。
五十名淮南鐵騎下馬,在金吾衛陣後列陣待命。
五排,每排十人,左右兩步,前後三步。
這是淮南軍標準的投彈陣型。
“瞄準鋒線敵軍頭頂上方五尺,預備……”
具體投彈指揮,自有底層軍官負責。
二隊旅率一聲高喊。
“一排……放!”
最前列的淮南軍聞令,霎時前行三步,猛然揮臂!
十枚火藥彈,破空而去!
隨後看都不看投擲的結果,轉身就走,從身後各排人員的空擋之中側身而過,在最後面重新列隊。
“轟!”
火藥彈凌空爆炸,就在王銲叛軍隊伍的頭頂上房五尺。
十枚同響,最終匯聚成一聲巨大的聲響,震撼得在場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不單單如此。
淮南火藥彈,不但使用了淮南火器院研製出來的第三代火藥,還在火藥彈中添加了諸多鐵屑、碎石之類的零碎……
真正傷人的,就是這些零碎!
每一枚火藥彈炸開,便會有不計其數的零碎噴湧而出,在火藥動能的加持之下,如同江湖上最歹毒的暗器一般,在近距離攢射!
金吾衛還好,畢竟全身甲胄,被火藥彈在頭頂炸開,除了頭暈眼花之外,就是甲胄之上霎時響起叮叮當當的聲音,嚇人,確實有點,但是根本不影象自身的戰鬥力。
但是,王銲的造反隊伍,卻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布衣,在戰場上的防禦力幾乎等於沒有,現在被火藥彈在頭頂炸開,頓時人人帶傷!
劉朗將在後面看著,臉都嚇白了。
他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淮南軍大規模使用火藥彈,看到第一波火藥彈集中使用後的效果,頓時了解了淮南軍旅率要求“頭上五尺”的歹毒之處!
火藥彈在腳下炸開,固然威力大,以淮南火藥獨步大唐的名聲,好歹也能炸死炸傷兩三個叛軍吧,但是,要想用火藥彈把叛軍二百人全炸死,得費多大勁?
在頭頂炸開就不一樣了。
一來,因為金吾衛和叛軍隊伍防禦力的差別,淮南軍這一次投彈,直接就避免了誤傷金吾衛的可能。
二來,以叛軍布衣的防禦力,一顆火藥彈炸開,就能保證在爆-炸范圍之內所有人受傷,傷而不死,對王銲的造反隊伍,反而傷害更大。
傷兵滿營,慘叫連連,再加上火藥彈炸開的巨響……
王銲的造反隊伍,士氣一下子就崩潰了!
淮南軍卻根本不理這個,第二排上前,炸,第三排上前,接著炸……
直到五排淮南軍全都出手了一次,才算是完成了這一輪的轟擊。
再看王銲麾下的造反隊伍,足足有一半倒在了地上,哀嚎連連!
這場景,就算是金吾衛都有點懵,剛才還能跟自己打得難解難分的“叛軍”,這就躺……了?
還是鋒線之上的金吾衛隊正最早恢復了清醒。
“所有人,保持陣型,前進!”
金吾衛這才如夢初醒,緊忙上前。
邢縡一看就急眼了。
縱然他從內心的最深處,也看不上王銲造反隊伍之中的那些混子,但是,沒有他們還真不行,正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是脫離了“人多勢眾”這四個字,就算他邢縡自己能耐再大又有什麽用?難道他還能一個人頂住五百金吾衛的列陣而行嗎?
眼下的當務之急,必須攔住金吾衛的前進,好讓王銲在身後能夠重整旗鼓……要不然,就全完了。
邢縡也不多話,大喝一聲,手中長矛當做投槍出手。
“噗!”
一矛投擲,正中鋒線之上的一名金吾衛,讓他身死當場!
邢縡還不滿足,這個時候,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殺一個金吾衛,攔不住他們繼續向前,那就繼續殺!
回手一摸,卻摸了個空。
邢縡大驚,這個時候,他麾下的江湖好手,應該將長矛遞到自己手中才是,怎麽……?
轉頭一看……
負責遞上長矛的手下,早就身死當場,胸膛之上,還扎著一支粗壯的投槍!
邢縡大驚!
猛然回頭,再看對面!
只見在金吾衛的後陣,一名唐軍將領,正冷冷的看著他,手中還擺弄著相同規製的投槍,一雙銅鈴一般的大眼之中,滿是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