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
什麽偽裝!?
謝直一句話,搞得在場三人都雲裡霧裡的,有心想問,但是看到謝三郎眉頭緊皺,三人誰都不敢說話,隻得相互之間甩了個眼神,然後自己思索。
該怎麽說就是得怎麽說,謝三郎教導了高明足足十多年,還真不是白教育的,小義和侯三面面相覷的時候,高明倒是漸漸地想明白了。
偽裝!
為什麽要偽裝!
就是要造成魏六之死,乃是受了粱十六的牽連,被黑衣人殺害的假象!
高明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幾乎在一瞬間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有人,隱藏在黑衣人的身後!
看到黑衣人抓了粱十六,他們也抓了魏六。
看到黑衣人嚴刑拷打了粱十六,最終將粱十六殺害,拋屍在水溝之中。
他們也一刀結果了魏六的性命,然後又在魏六身上補上了十刀,造成魏六死前也被嚴刑拷打的假象,然後將魏六也拋屍在水溝之中!
這就是偽裝!
偽裝魏六受了粱十六的牽連,死前接受了嚴刑拷打,同時也被黑衣人最終殺害、拋屍水溝!
這種偽裝,非常隱晦!
要不是淮南諜報司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探查手段,恐怕還真難以發現其中的蹊蹺!
也就是說,在黑衣人之外,在灞水碼頭大火一案之中,還有另外一股勢力!
至於他們為什麽一刀割喉之後,才對魏六的屍首連砍十刀做偽裝?
就是因為他們的目的更為純粹,就是衝著殺人滅口去的!
黑衣人抓了粱十六,還要嚴刑拷打一下,問問他在灞水碼頭之上,到底對著高明高禦史說了什麽。
他們不用,他們直接殺人滅口,因為他們對魏六了解頗深!
想到這裡,高明都有點懵了。
可以確定,魏六和粱十六兩個人,跟長安武庫大火一案,沒啥關系,甚至跟灞水碼頭大火一案的關系,也算不得大,充其量就是個證人而已。
再說了,灞水碼頭大火一案的起因,早就查清楚了,就是灞水幫和蜀地商船夥計爭執的時候,一個不慎,引爆了藏身漕船之中的火藥,這玩意兒,就是個意外。
如果說黑衣人要殺粱十六,還說得過去。
但是,魏六不過是灞水碼頭上一個小小的吏員,沒級沒品的,他為什麽會被人殺人滅口,他的身上又隱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還有,那隱藏在黑衣人身後的勢力,到底是誰!?
高明想著,冷汗都下來了,他甚至懷疑,灞水碼頭大火,有可能都不是個意外,會不會是一個預謀!?
想到這裡的時候,高明把目光轉向了自家師父,這種時候,他都快不相信自己了,只有自家師父“大唐辦案第一人”的汜水侯謝三郎,才可能會給自己一個答案。
可惜。
謝直也一直緊鄒眉頭,一言不發,良久之後,輕輕一歎,不再沉思不語,卻也依舊眉頭不展。
高明一看,得,別問了,師父也沒想明白。
“還有其他方面的消息嗎?”
謝直開口發問。
全淮南的人都知道自家節帥的習慣,聽到什麽事情突然觸發了自己的靈感,就容易沉默不語仔細思索,在這種時候,最好安靜下來,等自家節帥想出來一個結果再說話,要不然的話,給自家節帥的思考過程搗亂,容易挨揍。
侯三身為小義在諜報司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自家節帥的習慣,匯報之後就閉嘴了。
而謝直,也知道自己這個習慣廣為人知,以前地位低的時候,沒啥,現在地位高了,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在遷就自己的這個臭毛病,
他倒是也不想改變,那就有相應的補救措施,比如,在自己思考技術之後,然後習慣性的開口詢問一句,還有什麽事兒沒有,有的時候,周圍人都會說沒事,有的時候,周圍人就會說有事。今天,顯然,侯三的匯報還沒有結束。
“啟稟三爺,各個偵查的方向都在推進,除了這些之外,少爺給咱們聯系的灞水幫,也有了結果。
愣子,回憶了灞水碼頭大火之前的情景,我們諜報司通過他的敘述,發現,那天被燒的漕船恐怕有點問題……吃水深度沒問題,但是看待船艙之中的裝貨,卻好像並不滿。
胡七,帶著咱們諜報司的相關人員,對所有殘骸進行了統計,發現漕船的數量倒是對……
但是……
漕糧的數量,卻有點少……
另外,灞水幫對灞水碼頭左近的水文情況非常熟悉,幫主胡七更是水性出眾,曾經潛入到灞水碼頭的水面之下,對相關河段的河床進行過勘察。
這一次,他負責打撈灞水碼頭大火之後的相關殘骸,也多次入水,尤其是這次咱們諜報司是借了少爺的名頭跟他接觸,胡七聽是少爺的吩咐,主動提出來再入水一次……
結果,發現灞水碼頭河床之上,到了多了很多石頭……”
“諜報司有結論了嗎?”謝直對這些細節興趣不算大,笨功夫,笨功夫,十個人只要踏實住,一心一意地出做,無論如何都會有一個差不多的結果,真正需要水平的地方,反而不是笨功夫本身,而是對笨功夫結果的分析。
“諜報司初步分析,懷疑,漕糧被人動了手腳……”
高明眼睛一亮。
“你是說,有人將漕糧,換成了石頭?”
侯三點頭,“初步判斷,是這樣的。”
高明大驚,漕糧,事關國朝穩定,如果出了問題,那就麻煩大了,尤其灞水碼頭大火,將一切都掩飾了起來,要不是淮南諜報司的技術力量遠遠超出其他衙門,又在謝直的支持下不計投入地探查,恐怕還真讓他們將這件事情給瞞了過去!
想到這裡,高明大驚之下,將目光再次轉向了自家師父,只見謝直的眉頭終於松開,長長出了一口氣,卻又自嘲地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突出三個字。
“案中案……”
高明一愣,隨即恍然。
案中案?
有可能!
高明頓時明白了自家師父的想法,他是說魏六的死,應該跟在漕糧上動手腳的那群人,是一夥的。
魏六,乃是灞水碼頭上的小吏,權力不大,職責不小,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對灞水碼頭停靠的船隻,做基本的記錄,包括時間、規模,以及船隻上運載的貨物,當然,也要包括漕船。
如果真的有人在漕糧上動了手腳,就一定要打通魏六這一環,要不然的話,魏六上船一看,船上全是石頭,沒糧食,直接一上報,豈不是就出事了?
現在,灞水碼頭大火,按照戶部上報的數據,是五萬擔漕糧被燒毀,勢必引發天下震動,禦史台就授命去調查大火背後的原因,這裡面,不管什麽原因吧,當值的魏六,肯定會納入禦史台查案人員的視線之中,所謂做賊心虛嘛,在漕糧上動了手腳的人,怎麽敢讓魏六去直面“白面小三郎”,萬一被高明發現了蛛絲馬跡,豈不是一切都會真相大白?所以,那方勢力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來了個殺人滅口!
至於為啥要偽裝成粱十六被人殺害才牽連到了魏六?
那就好解釋了。
幕後之人,不希望讓高明發現他們的存在。
甚至,高明現在懷疑,如果黑衣人沒有在第一時間,找到粱十六嚴刑拷打並且將他殺害,這些幕後之人,甚至要主動殺害粱十六,以此來壓蓋他們對魏六殺人滅口的真正目的!
想到這裡,高明都不由得一聲長歎。
原本以為這個灞水碼頭的小吏,就是倒霉,只不過聽到了自己審問粱十六的過程,就被牽連,在黑衣人對粱十六殺人滅口的時候,摟草打兔子,順手給乾掉了。
現在看來,他還真有其取死之道啊。
身為灞水碼頭的一個小小吏員,竟然參與到倒賣漕糧這樣的大案之中,簡直是作死!
別說被幕後之人殺人滅口了,就是沒有被滅口,一旦事發,也是誅九族的罪名!
這種事,做成了,得死,被人知道了,得死,為了不被人知道,還得死……
就這,還鐵著腦袋往上衝,也不知道圖個啥!?
感慨過後,高明就開始琢磨,倒賣漕糧,對魏六殺人滅口的那一方勢力,是誰?
還沒等他想出來一個所以然呢,就聽著自家師父開口,仿佛是知道了他心中的疑惑,直接給出來答案。
“王鉷!”
高明頓時一愣,隨即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家師父。
“師父,您是說,王鉷在倒賣漕糧!?等到灞水碼頭大火之後,感覺有了暴露的危險,直接對魏六殺人滅口!?”
謝直點頭,神色惆悵之中,又帶著一點點釋然。
“其實,我早就開始懷疑他了……”
說了這一句之後,謝直卻沒有繼續,反而轉向了其他的問題。
“三天前,因為王鉷主動找你結案,咱們說王鉷這個人有問題,你當時的分析,很好,說他在掩飾著什麽……
我記得你當時先分析了人……基本都排除了,灞水碼頭大火一案之中,王鉷並不是要掩飾人……
那麽,就剩下物了。
你當時一門心思地把灞水碼頭大火和長安武庫大火這兩個案子攪和在一起,一張嘴,就是那一船火藥,我告訴你,有可能,但是,必須再查查……
這不,查出來結果了……”
高明聽了一愣,脫口而出:
“漕糧!”
謝直這才點了點頭。
“不錯,正是漕糧!
按照我的推斷,王鉷出面要求你盡快結案,相對要遮掩那一船火藥的存在,我更傾向於他要遮掩漕糧之中的問題。”
高明剛要說話,謝直擺了擺手,直接說道:
“支撐這個推斷的依據,在於王鉷的身份。
他不僅僅是你們禦史台的禦史大夫,他的本職,是尚書省戶部侍郎,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天子面前的紅人,就是因為這個職務,甚至可以說,王鉷如果不能在戶部侍郎的職位上為天子斂財,他都沒有機會跟楊國忠來競爭禦史大夫的職位。
戶部,執掌天下錢糧!
漕糧入京,固然是司農寺調配天下余糧充實常平倉,確保長安城的糧價穩定。
但是,這個工作,需要戶部的大力配合。
各地州縣征收了今年的糧食,入庫之後,將最終數據匯總到戶部,戶部統計過後,指派州縣起運漕糧,運輸、數量、具體地點的選擇,都需要戶部來配合。
如今,漕糧被毀,如果還想充實常平倉的話, 司農寺固然難辭其咎,戶部也好相應地再一次做好配合,也就是說,相同的工作,還得再來一遍!
而這些工作,恰恰是他王鉷這個戶部侍郎執掌的內容。
以前說過,王鉷作為一名新晉的禦史大夫,沒有理由不破案。
同樣,他作為一名戶部侍郎,相同的工作又得重新來一遍,你說,要是你,能高興嗎!?不高興怎麽辦?破案,抓賊,好好出一口惡氣!
但是,王鉷偏偏找到了你,要求盡快結案!
這從他禦史大夫的身份上,從他戶部侍郎的身份上,都說不過去!
但是,他就是這麽做了!
說實話,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一批漕糧有問題,一場大火燒毀了,正中王鉷下懷,他這才會主動去找你,要求你盡快結案,就是怕你在查案的過程之中,於不經意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
高明聽了,連連點頭,說實話,還真就忽略了王鉷戶部侍郎這個身份,沒辦法,誰讓他本身也是禦史大夫呢,身為監察禦史的高明,自然更關系他身上禦史中丞、禦史大夫這樣的職務變化,還真的沒有從戶部侍郎的這個角度往深想。
現在聽了自家師父這麽說,不由得醍醐灌頂。
“王鉷找我盡快結案,就是要掩蓋漕糧之中的問題!
他為什麽要掩飾!?
就是因為他在漕糧之中動了手腳!”
高明說得斬釘截鐵。
隨後,沉吟半晌,又提出來新的問題。
“但是,王鉷為什麽要在漕糧上動手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