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四周守衛極嚴，很難靠近。

周鳳塵便站到了二十米外的一個下風口，這個角度不遠不近，恰好可以聽見帳篷裡的說話聲。

只聽一道粗重的聲音說道:“稟大將軍，已經證明是西蠻國偷襲，原因是對方守將看我們修長城不舒服，是屬下防禦疏忽了！”

另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我軍死傷四千余人，敵軍死傷不到二十人，你讓本將如何向皇帝陛下解釋?”

一道聲音說道:“這是偷襲，也沒辦法，不如直接稟報！”

威嚴的聲音說道:“不妥！明日小兒和公主殿下要來，逢大敗不妥。”

一道聲音說道:“那……不如老規矩，殺民冒領?”

威嚴的聲音說道:“流民有多少?”

一道聲音回道:“三萬。”

威嚴的聲音說道:“今夜子時，殺兩萬成年男女，腦袋砍下、打散頭髮，冒充敵軍，上報朝廷，我軍死傷四千，敵軍全殲，大捷！”

“是！”

……

周鳳塵忽然覺得渾身冰涼。

不知道怎麽走回“家”的。

先前對將軍府的善意，一刹那間全變成了惡意。

他掃視著密密麻麻的流民，一張張求生和熱情的面孔。

心中難忍，更有些痛苦。

救不了！

他法力盡失，根本無力去阻擋大兵們。

對那些沒什麽文化、刀頭舔血的大兵們，任何勸誡都是蒼白無力的。

這時候沒有法力和力量的弊端，被展現的淋漓盡致。

阿娟走出來，扶著他，一通詢問。

周鳳塵沒心情回答，坐了好一會，拿起榔頭開始在屋子裡挖坑，“不要問，跟著我一起挖，讓黑子和老太太和左鄰右舍也挖一個，晚上躲進去，聽到任何響動不許出來。”

阿娟不笨，對周鳳塵非常信任，也不多問，通知了黑子和老太太等人，回過頭一起挖。

……

夜幕降臨。

阿娟躲進了地坑，上面蓋了薄土僅留一個出氣口。

而周鳳塵悄悄躲在了屋子後面的旮旯角落裡。

夜半三更，山下刺耳的喊殺聲傳來，密密麻麻的騎兵往山上衝來，殘破的小屋子一撞就榻。

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被瘋狂的屠殺，腦袋一個個飛起……

周鳳塵默默看著，念著道經。

屠殺進行了很久。

士兵們殺紅了眼，起先隻殺成年，後面孩子老人都不放過。

周鳳塵清楚的看見，一個小女孩被一個騎兵追殺，“霸王頭子”豁牙彪驚恐的前去搶救，卻被一刀削掉腦袋的畫面。

那小女孩和他並不認識。

不僅是豁牙彪，他們一夥的混子一個沒剩，全部死於非命。

“將軍府收留流民，是善;勞役換區糧食，不善不惡;妄自屠殺，是惡！

那麽這群大兵，究竟是善是惡?

所謂，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周鳳塵雙掌合十，念道:“無量救苦救難天尊！”

說著，身上泛起了一絲漣漪。

背上蜘蛛網一樣的“詛咒手印”忽然淡了一些。

周鳳塵微微發呆，周本通的詛咒居然真的可以用惡念消除??

他懼怕惡念，還是想傳達某種道?

是了！大衍之道，乃天地至聖真善！唯有惡可以破之！

周鳳塵籲了口氣，臉色異常複雜，看向天空念起了超度經文。

……

天亮了。

地獄般的殺戮終於結束了。

大兵們離去，留下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無頭屍體。

整座山上已經成了血色的。

幸存者不敢出現，天地間一片死寂。

直到快中午了，才有一騎飛奔而來，大聲喊道:“昨夜遭受敵軍襲擊，死傷慘重，還活著的出來，埋葬一具屍體，獎勵一個銅板。”

連喊了上百聲，幸存者們才慢慢的出現。

只是原本臉上的光芒消失了，所有人都變得有些木訥和茫然。

周鳳塵已經念了數百遍往生咒，慢慢的走了出去。

阿娟一家也出來了，臉色白的嚇人。

黑子一溜的跑到了周鳳塵身邊，驚呼:“大哥，得虧你，不然我們都死了。”

阿娟和李老太太也巴巴的看過來。

周鳳塵歎了口氣，指著密密麻麻的屍體:“一起埋葬他們！”

……

屍體實在太多、太多了。

僅剩的七千流民，一人至少要埋三四具。

為了表示尊重，至少也要三個坑，這是不小的工作量。

周鳳塵有把力氣，中午時已經埋了五具。

正當托著第六具時，遠處忽然雷聲轟鳴，一隊豪華無比的車隊來臨。

馬是高頭白馬，護衛是英武精兵，兩輛車架都是精雕美玉般的豪華大輦，輦邊跟著一群群俊俏無比、高傲無比的丫鬟。

丫鬟身上的隨便一件掛墜當了，便足夠這裡的一百位流民吃上三月。

所有的流民都停下了，茫然的看著。

車隊上，無論是士兵還是丫鬟，都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

這時一輛車輦中鑽出個相貌堂堂的公子哥，憤怒的大罵:“大膽賤種，敢攔我的車架，給我打！往死裡打！”

“喏！”

一群精兵凶神惡煞的揮著馬鞭，橫衝直闖。

大夥終於反應過來，知道躲開了，然而慢了一拍。

很快沿途一片慘叫，人影亂飛。

周鳳塵拉著阿娟和李老太太往路邊躲去。

誰知就在這時，另一輛車輦掀開了車簾，露出裡面一個十七八歲，穿金戴銀，樣貌極美的少女，猛的指著周鳳塵三人，興奮的喊道:“這三個跑的快，快打他們，快打！哈哈哈……”

“是！”一群精兵撲來。

周鳳塵皺著眉頭，立即護著阿娟和李老太太趴下。

很快鞭子雨點般的打下來。

然而剛抽幾下，黑子從遠處跑來，擋在周鳳塵背後，痛哭流涕:“大老爺，不要打我們，求求你們了，大老爺！”

在他有限的認知裡，貴人中最厲害的就是大老爺了。

誰知車輦中的少女聽了大怒:“敢說本公主是大老爺，給我打！使勁兒打！”

“沒錯！”公子哥兒也說道:“把他們一家四口抽成肉泥， 賤種！都是下賤的人！”

“是！”士兵們更用力了。

黑子聲音越來越小。

周鳳塵想要掀開他:“黑子躲開，你會死的！”

黑子吐著血，咳嗽著:“不……我要保護你們，我是男子漢。”

周鳳塵搖搖頭，正要作勢起身，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威嚴的聲音響起:“末將拜見璞玉大公主！”

那公主咳嗽一聲:“征北將軍平身！”

公子哥兒竄過去，興奮的衝征北大將軍行禮:“嚴兒拜見父親！”

“好了，去將軍府！”大將軍前面領路。

車隊跟著離開。

士兵們停下抽打。

周鳳塵翻身看向黑子，已經奄奄一息了，連忙抱住他:“黑子沒事吧?”

一旁的阿娟和李老太太放聲大哭。

黑子艱難的看向車隊離開方向，問道:“他們……為什麽打我們?”

周鳳塵說道:“他們是惡人！”

黑子又問:“什麽是惡人?”

阿娟、李老太太和附近麻木的人群都看了過來。

周鳳塵靜靜的說道:“對我們不好的人便是惡人！”

黑子說道:“可是將軍府收留了我們，大家都說他們是善人！”

周鳳塵搖搖頭:“善是善、惡是惡，要分清，佛家曾說，死一人，而換眾生之性命有何不可?

對死的人來說，佛是惡的，而對眾人來說，佛是善的。

將軍府收留你們，你們可以感恩，但是，虐殺他們，虐待你們便是惡人，懂了嗎?”

黑子和人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但臉上仍舊沒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