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當天際露出絲魚肚白,紅日躍然從遠處的地平線升起的時候。
喧囂沸騰了大半夜的大蟒部複歸於平靜,當昨夜陳升率領騎兵直接衝垮了汗帳附近匆忙聚集起來的侍衛們後,整個大蟒部就再沒有組織起過像樣的抵抗。
說起來也是那位大蟒部新主剛殺了兩個兄弟,又血洗了他們那一系的人馬,整個部落上下人心浮動,他直屬的兵馬也折損不小,只剩下四百多眾。
楊大眼的炮擊太過犀利,從未遭受過火炮襲擊的大蟒部幾乎是被直接摧毀了鬥志,以為是上天降下了懲罰,哪怕後來陳升他們步騎殺進大營,也沒多少人起來抵抗,只有那位大蟒部新主手下倉促奔往汗帳的兵馬在看到那位侍衛長被砍殺後直接潰散變作亂兵,有人抵抗、有人投降、有人則是趁亂索性去劫掠部眾。
大半個夜晚,陳升他們都是在鎮壓零星的抵抗者和亂兵,同時高呼著,“降者不殺,出帳者死!”的口號,然後便是讓降人捉起滿大營亂竄的牲口來。
已經變成廢墟的汗帳前,陳升坐在馬扎上,看著面前一大片跪伏的黑壓壓的人頭,粗粗數了下,不下五六十人,這些都是大蟒部的所謂貴人,至於那位大蟒部的新主則是跪在最前方渾身髒兮兮臭烘烘的那個。
被五花大綁的阿拉坦渾渾噩噩,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被一個養馬奴給捉了獻給那些明國武士。
昨晚先是被兩輪火炮嚇得心膽俱喪的阿拉坦被兩個忠心侍衛架著逃跑後,等他鎮定下來時他那位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已然戰死,大營內奔往汗帳的自家兵馬不戰而潰,他想要聚攏潰散的兵馬,結果被那些明國武士發現後追殺不休。
兩個侍衛舍身給主子爭了逃命的機會,於是這位大蟒部新主慌不擇路地掉頭逃跑,最後為了活命躲進了馬廄裡,並許了那養馬奴諸多好處,不曾想當那些明國武士經過馬廄時,那賤民居然直接用套馬索綁了他這個主子。
“那些賤民都該死,該死!”
比起其他被捉來的部中台吉和貴人,顯得更加狼狽不堪的阿拉坦腦海裡便只剩下這個念頭,以至於當陳升問他話時,他都沒反應過來。
王鬥一腳踹翻那披頭散發,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麽的大蟒部新主,直接用漢話朝四周那降人問道,“你們且看清楚,這廝到底是不是你們的王爺。”
“回大人的話,他就是阿拉坦王爺。”
降人裡,不少人都愕然地看著那毫無威儀,臉上沾了馬糞的熟悉身影,但也有好幾個精明的連忙膝行爬出,指認起這位舊主子來。
陳升他們昨晚,“降者不殺!”的口號,再加上之後主動剿殺亂兵,之後又沒有侵犯劫掠,都讓大蟒部內上至貴人下至牧民,抱著些活命的希望。
“是這廝就行了。”
王鬥言語著,然後叫人把那位突然間好似發了瘋癲,歇斯底裡地大罵起那些降人的大蟒部新主用抹布塞了嘴巴,關進木籠裡。
那些跪著的貴人台吉後面,是更多被陳升下令聚集過來的牧民們,當他們看著自家那位曾經騎在高頭大馬上不可一世凶殘暴虐的新王如今像頭粗鄙不堪的航髒野獸被關進木籠時,雖然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動靜,可是臉上的神情,眼裡流露出的分明是種快意。
曾經高高在上的王爺被關起來,那些作威作福的貴人們匍匐在地,而他們卻能站著圍觀,讓這些原本處在大蟒部最底層的牧民們心裡生出了很多念頭,原來所謂的貴種也不過如此,遇到征服者的刀劍,他們不也要卑躬屈膝,跪伏在地,祈求活命!
“阿都沁夫!”
陳升高喚起了這個名字,在蒙古語裡,這個名字就是馬夫的意思,這也是抓了阿拉坦的那個養馬奴給自己取的名字。
阿都沁夫有些膽怯地越眾而出,走向那位威嚴的明國將軍跟前,這也讓底下一眾跪著的貴人台吉們十分不解,不知道那明國將軍喚來一個卑賤的養馬奴做什麽?
“抬起頭來,讓大家夥好好看著你!”
陳升看著面前半彎著腰,好似脊梁被什麽東西壓彎了的養馬奴,用蒙古話大聲說道。
阿都沁夫聽懂了,他抬起了頭,可是當他看到底下那些跪著的貴人台吉們看著他的鄙夷和不忿的目光時,他原本直起的脊梁又彎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的陳升,眼神冰冷地掃視著那些跪著的貴人台吉,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紛紛俯首,不少人臉上都是露出了諂媚的神情,叫他不由想起二哥所說的話來,這些蒙古人裡的貴族台吉和大明的縉紳老爺們一樣,都是同樣的寡廉鮮恥,對弱者殘忍,對強者屈膝。
“阿都沁夫,你昨夜捉了阿拉坦王爺的勇氣去哪裡了,抬起你的頭來。”
陳升高聲怒吼了起來,他的話讓不遠處那些觀望的牧民和奴隸們戰栗起來,幾乎是片刻間阿都沁夫能感受到那些充滿了詫異驚訝甚至於欽佩敬服還有惡毒和憤恨害怕的目光,只是這次他被那位明國將軍抓著他的後脖頸,再也彎不下他的腰。
牧民們口口相傳著,很快那被聚集起來的人群裡都傳開了一個阿都沁夫捉了王爺的事跡,這時候陳升才松開阿都沁夫,看著這個年紀並不算大的養馬奴道,“既然直起了腰,以後就不要再低下。”
陳升學著二哥那樣,鼓勵著身邊的養馬奴,二哥說過,他們要在草原上樹立個榜樣,能叫所有底層的牧民們羨慕的榜樣,這個阿都沁夫便是最好的人選。
從懂事起就在馬廄裡乾活,記憶裡除了馬匹便是貴人們的鞭子打在身上的阿都沁夫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有種想苦嚎的衝動,可是他忍住了,只是在心裡默默發誓,以後這位明國將軍便是他的主君,他願意為他赴死效忠。
看著終於挺直腰身,面對眾人目光的阿都沁夫,陳升笑了起來,然後他看向那些終於騷動起來,而不再是一潭死水的牧民們,用更大的聲音說了起來,“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用你們的話來說,便是這些地上跪著的王爺台吉貴人們,難道就是天生的貴種嗎?”
“阿都沁夫,你捉了這阿拉坦王爺,便是在我這裡立下了大功,我要賞你做個百夫長,為我效命,你願意嗎?”
“阿都沁夫願意為大人效命,便是做牛做馬也願意。”
阿都沁夫跪在了地上,這一回陳升沒有拉他,而是坦然受了他這一拜,然後讓人帶了這位渾身髒兮兮的養馬奴下去,那裡有準備好的水桶木刷,也有兩個蒙古侍女。
看著當眾脫了衣服洗沐換衣,又在兩個侍女服侍下梳了頭髮,穿上黑袍黑甲,挎了彎刀後顯得英武不凡的阿都沁夫,威風凜凜地站在那位明國將軍身後,底下圍觀的牧民們就好似那滾燙的油裡濺入了水滴,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的人都為著那位明國將軍的話震動不已,也都雙眼發紅地羨慕嫉妒著那個好運的阿都沁夫,那些年輕還沒有被貴人們的鞭子磨平棱角和血性,在寂靜無人時曾經想過要報復,覺得這長生天安排的一切不公民的牧民們心底裡有什麽好似蘇醒了般,這個阿都沁夫能做的,難道他們便不行麽!
那些跪著的大蟒部貴人和台吉們更是驚恐莫名地看向那冰冷注視著他們的明國將軍,心頭如墜寒冬,有年老的台吉在口中喃喃道,“貴種就是貴種,卑賤就是卑賤,怎麽能這樣,……你們這些明國魔鬼,……長生天會懲罰你們的……”
聽著那好似詛咒般的讚美,陳升不怒反笑,二哥說過,敵人最惡毒的詛咒,便是最華美的禮讚,因為他們心虛害怕,阻止了手下士兵要去將那咒罵的老頭拖出來,陳升看向了不遠處那些站在前面因著這詛咒而變了臉色的牧民們大聲道,“看到了沒有,這便是你們所謂的貴種,除了像條敗亡的野狗那般無能哀嚎,他們還能做什麽!”
“阿都沁夫!”
“大人?”
“去砍了那老狗的腦袋,看看還有誰願意和他作伴的。”
“是。”
阿都沁夫渾身戰栗著,他渾身的血液都在躁動,他幾乎是吼叫著回應自己的主君,然後養了半輩子馬匹,只會用套索的他拔出了那柄有著黃金裝飾的彎刀, 大步走到那群跪著的貴人中間,猶如虎入羊群,當他捉住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台吉時,四周沒有人敢動彈反抗。
“你這卑賤的馬夫,一輩子都是賤種,哪怕換上了這身衣裳,你也只是個連阿爸是誰都不知道的賤種……”
老台吉沒有求饒,而是嘶聲力竭地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阿都沁夫雙眼充血,彎刀劃過了那老台吉的喉嚨,用盡全身力氣怒吼咆哮,“我阿都沁夫是最卑賤的養馬奴又如何,你去死吧,你這老狗!”
鮮血四濺,染得阿都沁夫滿臉,讓他看上去猶如惡鬼般猙獰,可是當他割下那顆白發蒼蒼的腦袋舉在手中時,原本安靜的牧民中忽地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有同樣出身卑賤的高呼道,“殺得好!”
看著那聲震四野,席卷八方的歡呼聲,陳升知道,二哥交代他的事情,他終於做成了。
跪伏在地的大蟒部貴人和台吉們瑟瑟發抖,這些所謂的貴種們,第一次發現那些卑賤的牧民和奴隸,當他們身上的枷鎖被打破,竟然是如此的可怖。
“我陳升,大蟒部的征服者,奉我的主君高進之命,賜予你們自由,從今日開始,你們便不再是奴隸,而是自由民。”
當牧民們的歡呼聲漸弱,陳升再次朝著那些牧民們大聲宣布道,在大蟒部這樣的大部落裡,所有的牧民都是那些貴人台吉們的奴隸,生殺予奪都操於那些貴種之手,從此刻開始他便要粉碎他們身上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