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橙橙金燦燦的大炮架在岸邊,讓邊上眾人都有些神迷目眩之感,這紅夷大炮在國朝又常喚做神威大將軍炮,只有那些雄關險城才會配上,大家向來只有耳聞,不曾親眼見過。
“這可全是錢啊!”
跟來的沙得刁忍不住道,那新鑄的大炮通體金黃色,瞧著便有股莫名的氣勢,可比那黑不溜秋的虎蹲炮看上去雄壯威武得多。
楊大眼王鬥雖然躍躍欲試,可是看著鄭瘸子臉上那誰敢跟他搶就跟誰拚命的神情和架勢,兩人還是按捺了下,這回二哥可是讓人鑄了五門大炮啊,先讓這老鄭試把手,接下來他們自能過過癮。
打開的彈藥箱裡,全是烏沉沉的炮彈,鄭瘸子拿起一顆後掂了掂後道,“十斤不到些。”說完他看向孫泰道,“這是十二磅炮?”
邊上眾人聽得一頭霧水,這大炮裝完差不多有兩千多斤重,那十二磅炮是什麽玩意,除了高進聽得明白,另外便是孫泰這鑄炮的大匠明白鄭瘸子是何意。
“教我鑄炮的師傅曾是濠鏡的大匠。”
孫泰頗有些意外地看向鄭瘸子,雖說他知道這瘸腿老漢曾是高麗戰場上活下來的老炮手,可這年頭曉得那些紅毛夷的火炮是按磅論的還真沒多少人,他也是少年時曾經跟著父親去過濠鏡的卜加勞鑄炮廠,才知道這些東西。
“那其他家夥呢?”
鄭瘸子看了眼彈藥箱後,然後理直氣壯地朝孫泰問道,這種紅夷大炮說穿了鑄造起來也沒什麽難的,關鍵就看舍不舍得銀錢,只是那炮架和牽引的拖車他倒是頭回見到,不過他的經驗讓他明白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孫泰看著果然懂行的鄭瘸子,自是去馬車上取了口長木箱,裡面裝的是炮刷、推彈器、退彈杆和清膛鉤,鄭瘸子見了後,一把接過後,那老臉上才笑起來。
說起來原先孫泰還擔心鄭瘸子他們不會使這紅夷大炮,打算試炮的時候,自己在旁指導,可是沒想到這鄭瘸子竟是個懂行的,於是不由松了口氣。
楊大眼和王鬥爭不過鄭瘸子,可是其他炮手哪敢和他們兩個搶,於是兩人便給鄭瘸子打起下手來。
紅夷大炮的裝彈步驟和鳥銃的步驟類似,
高進看著鄭瘸子領著楊大眼和王鬥裝彈裝藥,最後瞄準了遠處地平線上的某處小土丘,在他們發炮前卻是朝眾人道,“先把馬匹帶到一邊去。”
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戰馬對於爆炸聲可經受不住,高進不想看到等會開炮後,戰馬亂竄的景象,隨著他的提醒,鄭瘸子亦是朝擠在邊上的眾人道,“都拿布條塞了耳朵,不然莫怪老漢沒提醒你們。”
對於鄭瘸子的話,沒人不敢當回事,這個老漢可是當年高麗戰場上屍山血海裡活下來的。
即便塞了耳朵,可是當鄭瘸子發炮的時候,圍著大炮邊上的眾人都覺得耳朵裡猛地悶了一下,然後眼前便是大團的白色硝煙霧氣升騰翻滾。
揮手驅散那飄到眼前的白色霧氣,高進看到了鄭瘸子發炮後擊中的那處土丘上無數土石滑落,顯然這被炮彈轟擊到的土丘地質疏松,直接被打得塌方了。
范秀安看得傻了眼,他沒想到一炮之威,竟然能崩山裂石,其他人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
“好寶貝,好寶貝!”
楊大眼傻傻地笑了起來,他這時候看著身邊那金黃色的粗大炮管,就差抱上去了,這才是真正的大炮啊,虎蹲炮比起這大寶貝來,只能算是個小炮仗。
看著發炮後向後位移了近兩米的大炮,高進心道這後座力果然夠強的,他倒是不像眾人那般癡迷於這十二磅炮的威力,只是讓同樣鎮定自若的鄭瘸子繼續試炮,這回則是把大炮直接拉上了木筏。
也好在高進讓匠戶們做的載貨木筏足夠寬大,外面又圍了圈充氣的羊皮囊,這大炮上了筏子後,那筏子吃水還沒那裝貨得多,將那牽引架抵在木筏上,鄭瘸子領著楊大眼王鬥繼續裝填彈藥後,這回眾人在岸邊瞧得清楚,那發炮的瞬間,那筏子猛地往水裡一沉,然後複又在水面上劃出半步遠的距離。
接下來王鬥和楊大眼又自放了兩輪炮,在筏子上放炮和平地上倒也區別不大,主要還是那河面水流平穩,放炮後隻一會兒筏子便平穩下來,他們重新瞄準後花費的時間也沒太多。
高進心裡默數了下,這十二磅炮,每分鍾可以發射一到兩輪炮,按著其超出千步的射程,騎兵在這個距離發動衝鋒的話,足夠他們打出四到六輪炮彈。
“二哥,有了這大寶貝,韃子來多少死多少!”
從筏子上跳下來,王鬥看著不遠處被炮身嚇得惶惶不安的戰馬,忍不住大笑道,要知道他們這些戰馬可是被帶到邊上專門有人看著都這幅樣子,莫說韃子了。
“這火炮的威力大家也都瞧見了,韃子不足為懼,可是大家也需得明白,這大炮終究是死物,這戰場決勝負的還是靠咱們手裡的刀槍,前朝俺答汗寇邊,難道朝廷不曾裝備火器大炮……”
看到身邊的人都被大炮的威力所惑,高進卻是高聲說道,前朝嘉靖年間,俺答汗都打到京師腳下,後來朝廷為了防禦北虜,造了不知道多少火炮,這紅夷大炮也好、佛郎機炮也罷,都是那時候跟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學的。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俺答汗依然想寇邊就寇邊,直到隆慶開關,本朝初年戚爺爺鎮守薊遼,操練精兵,俺答汗年事又高,才本分安靜下來。
聽到高進講古,楊大眼王鬥他們心裡才平複下來,眾人都知道二哥說得對,這大炮威力雖然無可匹敵,但造價高昂,臨敵不過幾輪炮火,可以用來壯士氣,但真正和韃子決勝負,還是得刺刀見紅。
於是眾人都收攝心神,朝高進道,“二哥說的是。”
鄭瘸子在邊上瞧著這一幕,也不由暗道高老大後繼有人,他當年在高麗戰場上,倭賊的鐵炮隊更是一度比官兵還多,可最後還不是被遼東鐵騎殺得哭爹喊娘,碧蹄館之役的時候,高老大可不就是頂著倭賊的三段擊硬生生鑿穿了倭賊陣線。
這紅夷大炮威力再強,可真要把這紅夷大炮當成決勝的依仗,那就是笑話了!
見識過大戰的鄭瘸子很清楚,面對真正訓練有素的精兵,火器的威力也就那樣,真到定勝負的時候,還是得短兵相接,看誰更加勇猛凶悍。
范秀安這時候也不得不內心暗讚這位高老弟有名將之風,明明手握這等利器,卻仍能冷靜對待,這高家軍眼下不過七八百士卒,若是日後這位高老弟麾下家丁過萬,也不知這九邊誰能相製。
想到這裡,范秀安看向高進的目光變得越發意味深長了,他當即道,“老弟,有你的兵馬護衛,這窟野河的航道之利合該為咱們所佔。”
“范掌櫃說的是。”
一旁的劉循這時也回過神來,說起來他的心思也是悄然變了,那紅夷大炮的造價不低,便是朝廷也舍不得花重金鑄造,當然朝廷就是真要鑄炮,到時候層層克扣,鬼知道鑄出來的大炮好不好使,能聽個響就算有良心了,前些年那些大炮打上幾發就炸膛的事還少嗎?
可這位高老弟不同,他讓鑄炮,那就是實打實的紅夷大炮,看那威力不比那些紅毛夷造的差,甚至還要強上些。
劉循心裡決定,日後必定要以這位老弟馬首是瞻,他可比范秀安知兵,這紅夷大炮放在朝廷手上,那就是用來守城的死物,可是在這位高老弟手上,那搗鼓出來的炮架和拖車可不就是能把這紅夷大炮用來野戰的麽!
高家軍的士卒本就強悍敢戰,再有這紅夷大炮壓陣,除非韃子出動數十倍的大軍,否則壓根奈何不得這高家軍,眼下河套蒙古四分五裂,這大公子想要複套,說不定還真就應在這位高老弟身上。
五門大炮,高進只打算帶上三門上路,剩下兩門則是運去古北寨用作守城,見楊大眼和王鬥能熟練操作那大炮後,高進不由笑了起來, 而邊上的鄭瘸子則是輕輕歎了口氣。
這些時日,鄭瘸子也跟著楊大眼他們學東西,可他年紀終究大了,記性不如從前,常常是學了就忘,可是他也看得出學了代數、三角函數、平面幾何的楊大眼、王鬥他們使炮的話,只需要多打幾輪,便比他教的那些炮手還準,他那些經驗並沒什麽大用,該教的他已經都教了。
“老爺,以後這炮營便交給大眼吧,老漢瞧得出,他是真喜歡這大炮的。”
鄭瘸子到了高進跟前,雖隻幾個月,但這炮營在他手上從無到有,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可眼下他覺得自己這舊時代的老家夥繼續管著這炮營,反而會妨礙炮營變得更強,也是時候認老了。
“鄭叔。”
高進看著鄭瘸子,這位和阿大曾是戰場故舊的老炮手眼神裡的倔強讓他明白自己開口挽留,對這位老叔來說反而是種施舍和可憐,於是他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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