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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神木堡,高進發現那官道路況依然不見好轉,反倒是更顯破落,他們沿途經過的幾個村莊,也看不到多少人煙,那入冬後的農田一眼望去,滿是枯黃顯得荒涼無比。
高進知道,陝北這邊種不得冬小麥,一般過了正月,才是種春小麥的時候,可是這些村落大白天的都瞧不見什麽人影,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丁四,你熟悉這附近,怎麽這些村裡都不見人?”
推著獨輪車的丁四郎,看著發問的高進,卻是苦笑一聲道,“大人,咱們這邊都是馬隊,這些村裡的人聽了動靜,自然都回家躲藏,誰敢留在外面。”
神木堡附近的村莊,自然都歸著神木堡治下,那些種地的莊稼漢也大都是頂著個軍戶的名頭,實際上全是神木堡裡軍將們的佃戶奴仆,像那千戶府裡的家丁們每到入秋的時候,下去催糧逼收,那是什麽事情都乾得出來的。
遇到稍有姿色的村婦,那些家丁們有時候性致上頭,便直接按著在田頭辦事,這些年也不知壞了多少婦人清白,更有甚者,有時候這些家丁老爺在府裡吃了掛落,還會把氣撒到下面那些泥腿子身上,拿刀砍人出氣也不是一回兩回,時間長了這附近村莊自然便是聞聲色變,但凡是有馬隊的動靜,便立馬躲藏起來。
丁四郎一番話說得也算隱晦,沒說得太白,可高進和周圍的同伴都聽清楚了,高進依然是面無表情,可是陳升王鬥他們就是喜怒形於色,叫邊上的范秀安看了個清楚。
原本高進倒是還想去那些村裡,找幾個長者攀談下,如今自然是再無半分想法,這神木堡附近的村莊怕是被徐通等人禍害得不淺,他們要是進村,只會把人給嚇壞了。
“高老弟,這邊地向來如此,軍將們粗直,都把治下百姓當豬狗,像你這般的反倒是異類。”
范秀安在邊上說道,邊地不比內陸,像是神木堡這樣的軍堡要塞,一來靠近關牆,二來都是窮哈哈的地方,那些口中說著要報效聖天子,飽讀詩書的進士老爺都不願來這樣的地方做官,像神木縣裡那位縣爺,早年剛來時還有些心氣,說是要抑豪強撫民生,可不過三年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如今當了十多年縣令都不得升遷,更是只知道收孝敬搜刮地皮,和地方上的軍將豪強們沆瀣一氣了。
“范兄說的是,我這人心軟,都是鄉裡鄉親的……”
高進曉得范秀安說的有道理,他在河口堡所作所為,固然能得人心,可是落在其他同僚上官眼中,那便是不折不扣的異類,而不管在什麽地方,異類總是受排斥的。
只不過高進並不在乎徐通那些人的想法,他來神木堡,交割首級以後,拿了官身的袍服和腰牌後,自回河口堡種他的田,打鐵還需自身硬,等他手下兵強馬壯,糧草充裕,哪還需要顧忌他人,少不得他還要勸一勸自己拿些同僚上司,與百姓為善。
丁四郎在前頭聽著那位范大掌櫃和高爺的對話,心裡感慨,這神木堡的將爺們向來蠻橫,卻是不曾想出了高爺這樣仁厚的,要是消息傳將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軍戶願意舍家逃亡去河口堡,便是給高爺為奴,也強過在這裡當什麽繳稅納糧的軍戶民戶。
一路前行,堪堪到傍晚日落前,高進他們終於到了神木堡,看著那斑駁失修的城牆,高進記憶裡不免泛起過往和木蘭來這裡的畫面。
高進他們的隊伍裡,不是騎馬的,就是坐車,遠遠過來時,官道上便有煙塵揚起,那神木堡的守衛再稀爛,這時候也戒備起來,只不過城門仍舊未關,只是城頭多了兵卒持弓,那洞開的城門口也有一隊官軍候著。
對於徐通,高進本就戒備,不然也不會帶上了手下全部能打的來神木堡,眼見對面那城門口官軍裡簇擁的將領看著有些不懷好意的樣子,他自然也不會慣著這些大爺。
“家丁下馬,持盾向前。”
隨著高進的冷喝聲,李二狗他們那兩隊家丁飛快地從馬車上跳下,他們來時車上還裝了十二面大盾,不曾想還真用上了。
官軍裡穿了甲胄的將領,沒想到對面的反應這般激烈,一時間氣得面色赤紅,“好個高家小兒,果然桀驁。”
“老爺,這高家小兒能在塞外闖出高閻羅的名號,縱有那些商旅誇大,但確有其事,還是小心為上。”
那將領正值壯年,身邊跟著的心腹卻是個老成的,他們本就是來試探下這高進的成色,只是想不到還等不及他們給對面來個下馬威,那高家小兒就這般放肆,直接以兵甲相對。
城頭上,持弓的兵卒們凍得瑟瑟發抖,他們是官軍弓手,但全是樣子貨,神木堡裡真正能打的只是老爺們府裡的家丁,還有那四百營兵罷了,眼看著城牆下,那些騎在馬上的騎士們一水兒抽弓對準他們,哪個不害怕。
莫說城頭上那些弓軟箭疲的官軍弓手,就是城門裡那隊將領自帶來的營兵看著對面那些黑衣甲士從馬車上下來,瞬息間就列盾持矛,也都是瞧得眼皮發跳。
眼下邊地的官軍幾乎都成了擺設,在冊的數目不過是軍將們用來糊弄朝廷糧餉,真正用來作戰的除了自家蓄養的家丁,便是另行征募的營兵,這營兵待遇要強過官軍,但仍舊不如家丁。
神木堡內有營兵四百,按道理都歸徐通這個千戶管,可實際上另外兩個副千戶也把持了近百營兵,再加上蓄養的家丁,勉強是能從徐通這位上司口中奪些好處。
高進押送韃子首級來千戶所報功,自然是徐通命人將消息傳出去的,另外兩個副千戶都曉得徐通對這趟的首級功沒那麽在乎,畢竟徐通是實打實的坐地虎,升官去神木縣裡哪有在這裡當土皇帝來得痛快。
可是他們不一樣,有徐通這麽個貪婪又強勢的上司壓在頭頂上,這神木堡能撈到的好處大半都進了徐通口袋,兩人抱團才算勉強能過活,這趟的首級功誰不眼饞,說不準他們就能升遷到別處去當個實權千戶。
眼下堵住城門口的便是副千戶劉循,本以為靠著手下營兵能唬住那鄉下來的高家小兒,如今看了對面陣勢,反倒是自己這邊被嚇住了。
劉循哪怕被手下廢物氣得夠嗆,可是都到了這個時候,勢成騎虎,哪還容得下他退讓,於是便出去厲聲喝道,“前方何人,遇到官軍,還敢抵抗。”
這時候日頭西斜,陽光照將下來,還算明亮,高進身邊的范秀安看清楚對面喊話的將領,自是隨口就將劉循給賣了,“高老弟,那喊話的是副千戶劉循,這人是蔭官出身,在這神木堡裡根基最淺,這回怕是瞧上你那些韃子首級了。”
根基淺就代表沒什麽人脈,徐通先前哪怕恨不得殺了高進,可是曉得高進有背景有靠山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可是這劉循卻不知道,得了徐通透露的消息,便興匆匆地來城門口守株待兔,其實是給人當了刀使。
“原來是個蔭官,難怪這般蠢笨。”
所謂蔭官是靠著上輩功勳而獲得的官身,像是劉循這樣的,哪怕是個副千戶,在神木堡裡既無資歷也無功勳,所謂的副千戶身份也是如同擺設,底下那些掌管堡寨的實權百戶們頂多是面上客氣幾句,不會把他放在心上。
“劉副千戶,在下河口堡高進,奉徐千戶徐大人之命護送要物,你率人攔截,是何道理?”
高進策馬出陣,亦是朗聲答道,這劉循是個被慫恿來的蠢貨,可是他也不好真對這廝下手,只希望對面不至於蠢到家,會知難而退。
聽到高進喊聲,劉循面露喜色,雖說高進這邊兵強馬壯,實力遠超他想象,可是這是神木堡的城門口,他有什麽好怕的,這姓高的鄉下小子再野能野到哪裡去,難不成他還真敢動手不成。
“怕什麽,這裡是爺的地頭,咱們神木堡是有王法的地方,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劉循朝手下那些營兵們喝道,然後在幾個家丁簇擁下,騎馬帶人,威風凜凜地出了城門口,在馬上朝高進遙喝道, “高進是吧,神木堡乃是重地,你手下兵馬來路不明,不能進城,把你護送之物轉交本大人就是,我自會送到徐大人手上。”
高進看著轉眼間就抖起威風來的劉循,不禁看向范秀安,他倒是不怕敵人奸猾,可就怕遇到這種蠢笨如豬而不自知的,明明是被那徐通擺了一道,還自以為得了好處,就他身後那些營兵,自己這邊一個對衝就能衝散了,管保叫裡面關城門都來不及。
“二哥,要不讓我去擒了這廝!”
高進身後,楊大眼瞅著雙方不過幾十步距離,不由壓低了聲音道,他知道對面是個副千戶,還有朝廷的經製營兵,不能輕易起衝突,可要是能生擒住這鳥人,局面就打開了。
“有把握嗎?”
看著對面一副吃定自己的樣子,高進轉頭看向楊大眼,楊大眼馬術不弱,最關鍵是眼快手疾,雙方離得如此近,倒還真有幾分可行。
“二哥在前為我遮掩一番,我自有把握。”
楊大眼瞅著劉循隻一人騎在馬上,又仔細看了幾眼他身後那些家丁距離,方自沉聲道。
“那就放膽去做,只是莫要傷了這位副千戶就是。”
高進是個果決膽大的,天色漸黑,他可不願繼續和這個勞什子副千戶繼續在此僵持,時間久了,誰知道又會出什麽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