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色昏暗,從摩天嶺兩側燃燒而起的山火映紅了山麓,接著那初時還只是像是火光籠罩山林的大火便如同肆虐的火龍撲向摩天嶺。
即便是在山寨裡開壇講法的伍蓋都被驚動,當他披著衣服登上摩天嶺大寨的寨牆時,看著那好似火龍張開巨口般吞向摩天嶺的山火,頓時滿腦子的“無生老母,真空家鄉”化為烏有。
“老爺,這……這!”
伍蓋身後,伍敢並幾個心腹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浩蕩山火給嚇到了,瞧著那火勢彌漫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要燒到自家山寨大門口了。
“不過是把山火罷了,有什麽好怕的,又燒不到寨子裡來!”
看著不止幾個心腹震動,那大寨裡有越來越多的人醒來,看著那被火光照得通紅的夜色,變得惶恐起來。
這個時候,伍蓋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做些什麽,這人心怕是就要散了,於是他當即雙眼翻白,整個人抽搐起來,口中赫然念起了,“無生老母,法力無邊!”的經文,熟悉這狀況的伍蓋心腹們,也連忙跟著裝神弄鬼起來。
寨牆上面,幾個頭目砰砰地倒飛出去,在地上跌倒後,連忙爬起來,接著口中大喊,“無生老母,法駕臨凡,爾等還不速速下跪迎接老母,聆聽神音。“
隨著這些頭目們的大吼,那寨牆上的嘍囉們先自跪了滿地,接著也都大喊起來,頓時讓大寨裡被火光驚醒的流民們也都跟著跪喊起來,到最後所有人都看向在寨牆上手舞足蹈的天王身影,滿臉的虔誠。
那映紅天際的火光照耀下,伍蓋瘋癲地跳著巫婆神漢們請神時的舞蹈,在寨牆上倒也顯得頗有幾分神秘和氣勢,隨著大寨裡眾人跪伏,伍蓋方才猛地閉眼摔倒在地,接著那些原本喊著,“恭迎老母法駕臨凡!”的心腹們俱是閉了嘴,個個都露出誠惶誠恐之色。
隨著寨牆上的呼喊聲漸弱,那大寨裡的流民們也都好像被什麽扼住了咽喉,幾乎是短短片刻間,原本那如浪潮般“恭迎老母法駕臨凡!”的呼喊聲停了下來,整個大寨裡寂靜一片。
這時候,摔倒在地的伍蓋猛地盤膝坐起,手結蓮花印,然後發出了不男不女的尖利聲音,“汝等虔心供奉,呼我神名,生前罪孽,死後皆消,可入我真空家鄉,極樂淨土,享無盡清福……”
伍蓋在那裡扮做無生老母,為那些流民講述著死後榮登那真空家鄉,極樂淨土的種種好處,也虧得他先前開壇講法三天,這些流民們每日跟著念叨無生老母的神名,沒有千遍,也有八百,此時聽著伍蓋所講,俱是深信不疑,都以為是他們這三天日日誠心念老母神名,故而老母方才顯聖臨凡。
“那高進乃是大魔轉世,善殺伐、喜殺戮……這淨世紅蓮神炎,專焚那陰魔無形的魔障,爾等念我神名,自可得真空家鄉無量量神力加持,滅那魔軍,便是身死也可入極樂淨土,享無盡清福!若有膽怯畏魔者,肉身為魔斬殺,死後魂魄亦不得我護佑,必墮入無間地獄,受無盡苦楚!”
白蓮教的教義本就是佛道摻雜,那些流民本就是愚夫愚婦居多,被伍蓋扮做無生老母這般蠱惑之後,俱是深信不疑,更相信那山火乃是老母降下淨世紅蓮神炎,專燒那魔頭高進的無形魔障,於是原本心底裡對官軍進剿摩天嶺的擔憂害怕盡去,都以為是無生老母神通所致。
當伍蓋裝模作樣地醒過來後,才用那已然嘶啞的喉嚨高聲喊起來,“恭送老母法駕,吾等必誅大魔高進!”
很快,整個摩天嶺裡便響起了這山呼海嘯般的狂熱喊聲,“恭送老母法駕,吾等必誅大魔高進!”
……
摩天嶺上鬧出的偌大動靜,自然瞞不過山腳下的高家軍大營,尤其是伍蓋扮做無生老母法駕回了真空家鄉後,那帶頭喊起要誅滅大魔高進的喊聲,更是一波高過一波,那聲浪竟是從摩天嶺上回蕩傳下來,便是這大營裡值守的士兵也能隱隱聽清楚。
中軍帥帳裡,還沒有睡下的高進踱著步出了營帳,聽著那半山腰上傳來的喊聲,倒是不像正巡視營地的陳升那般惱怒。
“二哥,這些賊人真是混帳,竟敢汙蔑……”
“阿升,沒什麽好生氣的,賊人越是這般,便說明他們心裡越怕,咱們這把火燒對了!”
高進可不在乎那幫燒香信教的喊自己是什麽大魔頭,更何況他估摸著這把山火必定是燒得那摩天嶺上人心不安,那姓伍的必定是裝神弄鬼,蠱惑了那些流民,才鬧出這等聲勢來。
至於用的手段麽,無非是“天父天兄俯身臨凡。”之類的請神把戲,就是那河口堡裡過去都有神漢巫婆能行騙,騙得愚信者家破人亡的,更何況那勞什子紫面天王,高進這般想著,然後朝陳升道,“阿升,巡視後營,叫那些官兵們不要瞎想。”
對於自家河口堡的士兵,高進很是放心,反倒是那些神木堡的官兵,全是些沒什麽見識的莊稼漢,說不定會被受那喊聲所擾,需得小心注意才是。
得了二哥命令,陳升自是帶著家丁隊往後營安撫被驚醒的官兵們。
只是叫高進沒想到的是,那摩天嶺上的賊人們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瘋魔了,那“誅滅大魔高進”的口號聲喊了整整半夜,到最後就像是在詛咒他似的。
“老爺,這些白蓮教匪當真是黔驢技窮,竟然想要用這厭勝術來咒您,當真是不知死活的無知蠢輩。”
沙得刁滿臉堆笑地說道,他身邊原本還怒氣衝衝的楊大眼王鬥幾人,聽了他這話,倒是沒那麽氣了,“老沙,還是你說話實在!”
被王鬥拍了記肩膀,沙得刁雖然疼得很,但還是堆笑道,“三爺說得是。”
原本只派了陳升去後營巡視的高進見著沙得刁那模樣,忽地想起這廝歪主意最多,也慣會耍嘴皮子,讓他去安撫那些官兵怕是比阿升更合適些,於是便道,“老沙,你也去後營,幫襯阿升一把,務必要穩定軍心。”
“是,老爺。”
得了吩咐,沙得刁立馬便往後營,高爺雖然也喜他拍馬屁,可是這正經事上向來不馬虎,自己要是做得差了,那可是會被記住的。
……
“這些燒香信教的,腦子壞了不成,大半夜的號喪啥!”
馬大成這三個在後營坐鎮的百戶也都披了衣服起來,實在是那摩天嶺上傳來的聲音實在擾人清夢,而他們聽清楚後,則是面面相覷。
“你們說高爺會不會真是那……”
“你瘋了,這種鬼話也信得!”
馬大成差點一巴掌糊在那老石的臉上,雖說他也覺得高爺年紀輕輕,不過大半年時間便闖出這偌大的名號跟基業,簡直宛如妖孽,可是這等心思想想也就罷了,哪能說出口。
被馬大成這聲厲喝,那老石也立馬閉了嘴,知道自己說錯話。
“老馬,老石,咱們還是去巡視下,免得出了亂子。”
楊春在邊上打著哈哈道,那些神木堡的官兵什麽德性,大家都清楚,這可不是三五天就能改變的,更何況先前高爺手下大兵殺戮可重,徐通手下的營兵和家丁可沒留下活口,難保那些官兵聽了那些號喪不會想歪了。
馬大成他們三個剛穿了甲胄,陳升和沙得刁便是前後腳就到了,陳升是個聰明人,沙得刁雖說私底下被張堅喚做攪屎棍,可他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確實不賴。
和馬大成他們碰了面,沙得刁自是在那裡道,“升爺,這堵不如疏,咱們就是再安撫,也架不住那些官兵心裡怎麽想,所以咱們該這麽辦!”
對付那幫燒香信教的謠言,沙得刁也算是有些心得,那就是以謠破謠,“那些白蓮教匪汙蔑高爺是大魔,可這幫燒香信教的本就是朝廷欽定的邪教余孽,他們口裡的話能信,這反著聽才是對的!”
“他們說高爺是大魔轉世,我看高爺是神人佛爺轉世還差不多……”
見沙得刁在那裡口沫橫飛地說道,陳升皺了皺眉,他知道二哥向來不喜什麽神佛之說,可是這沙得刁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那些白蓮教匪把魔頭當神佛拜,那他們口中的魔頭豈不就是神佛。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陳升還在那裡猶豫,馬大成他們三個卻是忍不住拍腿道,他們倒是沒想那麽多,只是覺得沙得刁這廝雖然行事猥瑣膽小,但這拍馬屁的功夫實在是高,這他娘的既能安撫那些官兵人心,又能討好高爺。高, 實在是高!
瞧著興衝衝的馬大成三人還有得意洋洋的沙得刁,陳升忍不住想起了秦忠,先前在回龍灣,秦忠那廝不也鬧了出要給二哥建生祠的把戲麽,雖說最後沒搞成,可是河口堡裡家家戶戶都給二哥上了長生牌位,私底下燒香拜的也不少。
到最後,陳升也沒反對,於是很快那後營裡被驚醒的官兵裡,便有馬大成和那些家丁們講起二哥的神異來,什麽二郎神轉世、羅漢下凡都冒了出來,陳升原本還覺得有些胡鬧,可後來發現那些官兵們還就吃這套,於是便由著沙得刁在那裡以謠破謠。
摩天嶺的這把大火,燒足了三天三夜才熄滅,可是這山上的賊人和山下官兵的士氣卻都是旺得很。
山上大寨裡被蠱惑起來的流民們,自覺有無生老母神威護佑,手中拿的哪怕都是木矛竹槍,也必定能除了高進這大魔和他的魔子魔孫,死後好去真空家鄉的極樂淨土享福。
那些神木堡的官兵們則是把高進這位將主當成神人轉世,也摩拳擦掌地要鏟除山上那些燒香信教拜老母的邪魔,好立下功勞,福蔭子孫。
到最後,雙方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大戰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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