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阿楓,把謝老賊帶下去,我不想再見到他。”等兩人說得差不多後,一直站在一邊看熱鬧的寧志遠對次子下令道。
“是,父親。”寧雅楓把深受打擊、表情呆滯的安國公拖了下去。
寧志遠走到顏北清的面前說:“無論如何,你確實幫我們寧家困住了這支胡人大軍。
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有所回報才對。
你說吧,你想要什麽?”
顏北清十分鄭重地雙膝跪地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在下只求寧公替我顏家平反冤屈,還我顏氏一族以清白。
在下願以一死,求寧公成全。”
寧志遠歎了口氣道:“憑你的功勞,原本我該饒你不死才對。
但你替胡人做了太多傷天害理之事,尤其是當年發生在西北的那場大瘟,導致無數西北百姓病死,我不能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我只能給你全屍,而且可以讓你親眼見證謝家等人行刑後,再賜你毒酒自盡。
至於你所求之事,我允了。
日後我定必為你們顏家平反,重新還顏氏一族清白。
你的屍骨,我也會派人安葬在顏氏的墓地裡,讓你葉落歸宗。
這樣的處置,你可滿意?”
“多謝寧公成全。
只是在下做了太多錯事,愧為顏氏一族。
我死後,屍骨就不必葬到顏氏的墓地裡了,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便是。”
“好,隨你。”
“多謝寧公成全,在下銘感五內,此恩唯望來世有機會再報。”說完,顏北清向寧志遠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等寧雅楓回來後,寧志遠讓次子把顏北清也帶下去,此事就當是就此了結了。
把安國公和顏北清這兩個死對頭都帶下去後,寧志遠這才看著池非說:“阿真,在這裡的都是自家人。
你雖然不姓寧,但在我眼中與阿柏和阿楓沒任何區別,都是自家孩子。
有些事你可能心裡明白,但不方便說出口。
趁著現在沒有外人在,我們不妨把事情都挑明了,以免日後落下什麽心病。
既然我早就從顏北清那裡知道了胡人的計劃和動向,這就表示只要我願意,完全可以在胡人進京之前,將他們半路截殺,不讓他們有機會靠近新京一步。
但我並沒有這樣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阿真,我不怕跟你說實話,我是有意讓胡人進京的。
我知道顏北清為了報仇,一定會慫恿胡人對趙氏皇族大開殺戒。
而這,也正是我想見到的結果。
換句話說,就算胡人要殺光全京城的百姓,只要可以確保包括趙焞安在內的整個趙氏皇族會死於胡人之手,我會睜隻眼閉隻眼任其所為。
這件事,你應該心裡有數才對,我說得沒錯吧?”
池非看了一下嶽父,又看了一下寧雅柏和寧雅楓兄弟倆。
此時父子三人也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都在等他的回答。
池非想了想,然後十分平靜地說:“一直以來,寧家打的旗號是靖安帝的忠臣遺孤,始終以靖安帝臣子自居不敢越雷池半步。
假如趙氏皇族還在,率領西北軍打退胡人,收復江南甚至是收復所有大魏疆土的寧家,將如何面對正統的趙氏皇族,將是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
沒錯,趙焞豐是個軾君軾父的逆子,嶽父當然可以無視他的號令,甚至有資格向他出兵討伐。
但趙焞豐僅僅在位一年就已經去了,繼位的和安帝趙焞安雖然是謝家擁立的傀儡皇帝,但他畢竟是名正言順的天家血脈,當然有資格繼承皇位。
而趙焞安早已成年,再搞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套把戲顯然也已經行不通。
就算和安帝趙焞安真的‘病死’了,他的兩位皇子也完全有資格繼承皇位。
即使兩位皇子也一起‘病死’,按理來說還可以從趙氏皇族當中挑選其他人來繼承皇位。
因為這大魏朝原本就是趙家的天下,於理於法都應該由趙家的人來當皇帝。
因此對於一直以靖安帝臣子自居的寧家來說,在得勝後如何處置和安帝趙焞安,乃至整個趙氏皇族,將是一道永遠也繞不過去的坎,這也是寧家最為尷尬的地方。
寧家作為趙家的臣子,不管用什麽手段取而代之,都有篡位謀反之嫌。
不僅會被眾多讀書人所詬病,日後還很可能會在史書上留下極不光彩的記載。”
說到這裡,池非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更為大膽的想法。
或許嶽父寧志遠真正在乎的,不是眾多讀書人的評價和後世史書上的記載,而是不想從他身上開這個口子:作為皇帝身邊的得力重臣,最後卻篡位成功當上了新皇帝。
嶽父可能是怕這口子一旦打開,以後會有權臣有樣學樣、相繼效仿,開了一個極壞的先例。
想到這些,池非更加透沏地了解到嶽父寧志遠的真實想法,於是接著說:“為避免寧家有篡位之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整個趙氏皇族都死於胡人這個外族之手。
這樣當寧家成功擊退胡人奪回失地後,就會立刻成為全天下人人敬仰的正義之師、民族英雄。
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在趙氏皇族已然死絕的情況下,擁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寧家,就此繼任大統也就理所當然了。
這不僅名正言順,也是民心所向,可謂皆大歡喜。
而實現這一切的前提,是趙氏皇族必須得死,而且是死在與寧家無關的胡人手上。
只有這樣,才能產生這個最好的結果。
我說得沒錯吧,嶽父?”
寧志遠歎了口氣說,“確實如此,你果然是個心思聰慧的孩子。
很多事情就算我不說,你早已在心裡想得明明白白,這也是我最欣賞你的地方。
阿真,我問你,你是否覺得我不應該這樣做?
為達目的,置萬民於禽獸之手、水火之中,心狠手辣。”
池非深吸了口氣,然後直視寧志遠的雙眼說:“嶽父,您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不是那種悲天憫人的聖人,更無權指責於您。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您這種做法是對是錯。
但我認為,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
趙氏皇族確實應該死在胡人手上。
這不僅是為了寧家,也是為了讓天下百姓可以少受些戰亂之苦。”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讚同我的做法?!”寧志遠一臉驚喜地看著他。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兩種辦法中比較好的解決手段。
或許應該說,這是如今這個局勢當中唯一的辦法。”
“你說想出了兩種解決辦法,那另一種是什麽?”寧志遠好奇地問道。
“很簡單,等待謝家直接篡位稱帝,然後西北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著誅殺反賊的旗號,入京勤王。
這樣一來,寧家就能名正言順地接管京城。
我之所以讚成章老先生所提出的先拿下北方全境,然後與朝廷南北對峙的提議,也是基於這個考量。
只要等到謝家終於忍不住要篡位稱帝之時,就是我們西北軍大舉出兵的最好時機。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卻徹底打亂了這個計劃。”
“你是說江南大瘟這件事?”
“是的,當江南發生大瘟,並且胡人已經成功拿下江口府的時候,我就知道面臨兩線作戰的謝家肯定會撐不下去的,也沒功夫篡位稱帝。
可是如果謝家不篡位的話,那擁有正統地位的趙氏皇族該如何處置?這又回到了事情的原點。
我想來想去,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借刀殺人這條路。
借胡人之手,來除掉趙氏皇族。
這樣一來,寧家就能在不背負任何汙名的情況下,光明正大的入主京城。
後來看到您有意減緩大軍的行進速度,仿佛任由胡人入京一樣,我就知道您多半也是抱著這個想法。
當我想通這點後,我不禁開始感到慶幸不已。
幸好當初為了節省時間,我想方設法調動大量共濟社成員開挖的那條用於給大姐一家緊急逃生用的秘道,剛好就位於百姓所住的外城區,而不是達官貴人們所住的內城。
這樣一來,一旦胡人大舉攻城之時,不僅可以讓大姐一家趁機逃離新京,還能讓盡可能多的百姓也從秘道當中逃走。
如今想來,這也算是歪打正著的一步好棋。
剛好給住在外城區的新京百姓留了一條生路,不至於全部落入胡人之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寧志遠說完放聲大笑,笑得十分開懷。
這一刻,他終於可以徹底放心了。
這麽多年來,小女婿池非對他這個嶽父,可謂是真心以待、全無保留,更以自身天縱之才為寧家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
這樣的奇才,不管是任何一方勢力得到手,都會視若珍寶、大為重用。
而剛好池非又是他的親女婿,這更讓寧志遠無任何後顧之憂。
有道是真心換真心,一起同甘共苦這麽多年,寧志遠自然也就將小女婿池非視為與自己兒子一樣的自家孩子看待。
他今天特意把這種最為隱秘的事情給挑明白,就是不想小女婿心中留著一根刺,影響了爺倆日後的感情。
寧志遠心裡很清楚,為了除掉趙氏皇族而放任胡人屠殺百姓這種醜聞一旦流傳出去,將會成為他一生都無法去除的汙名。
他寧志遠坦蕩半生,唯有這件事心中有愧。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原來小女婿是讚同他這種做法的,這才是最大的意外之喜。
看到雨過天晴,寧雅柏和寧雅楓兄弟倆這才長舒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他們也不希望妹夫會跟他們生份起來,畢竟這麽多年的情誼可不是一句手足之情就可以簡單概括的。
這時,心情大好的寧志遠開口補充道:”阿真,我讓胡人入京,不僅是想借他們的手除掉趙氏皇族,還想趁機除掉一批位高權重的京官。
這些久居高位的官員如果不趁機殺上一批的話,你在西北和東北所推行的各種新政,將來在全國推行的時候,會遇到極大的阻力。
尤其是官員選拔製和清廉社這兩個涉及官員切身利益的新政,一定會遭到他們的強烈反抗。
為了阻礙新政在全國施行,那些人肯定會聯合起來在背後做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不能讓這些屍餐素位的狗官壞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大好局面,所以必須要把他們除掉,然後換上我們自己的人才行。”
“可是爹,那些京官如今大多還活著,這可怎麽辦?”寧雅楓開口問道。
寧志遠卻一臉無所謂地說:“傻小子,那些人已經不足為患,是生是死都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寧雅楓聽得一頭霧水。
寧雅柏笑著解釋道:“你忘了嗎?那些狗官為了保命,當中大部分人都已經向胡人投過降稱過臣了。
這通敵降敵的罪名,他們一輩子都脫不掉。
只要父親有意對他們下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到時殺了也就殺了,根本不會有人敢為他們辯解半句。”
“原來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寧雅楓恍然大悟。
這時,寧志遠對池非滿懷豪情地說:“阿真,等光複全境後,我們要把新政在全國推行下去。
我要看看, 這天下,這江山社稷,在我們的手中能否真的大變樣,變成一個人人都能吃飽飯的盛世。
你願意繼續幫我嗎?”
看著眼前的嶽父,池非不禁想起了多年以前,嶽父曾經同樣霸氣十足地說過:“雖說要小心做人,但我寧氏一族經營西北百年,也不是沒有根基的。
萬一真有人容不下咱們,不過就是一拍兩散而已,到時誰也別想好過。
想欺我寧家,沒這麽容易!”
想起當年的情景,池非不禁再度產生了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於是拱手說出了當年的回答:“小婿願誓死跟隨嶽父,與寧家共進退。”
寧志遠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十分痛快地大笑起來。
這些發生在城樓之上的對話,日後成了寧家和蘇家最大的秘密,除在場當事人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們當時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