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米鋪是一家老字號店,總店在京城內側盛華門附近,在很多縣城都設有分店。
光是京城這裡,就有四家分店。
就這樣,池非正式成為了城西這間東升米鋪的帳房學徒。
他跟其他夥計一樣住在米店租下的一幢小四合院內,還幸運地分到了一間單獨的小房間。
吃飯則是跟其他夥計一起吃。
由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寡歸負責買菜和煮食,煮好後再由她來分菜。
夥食雖然算不上好,菜多肉少,但米飯倒是能夠吃飽。
這裡的米飯當然不是指上好的白米,那是用來賣的。一般是粟米再摻雜些陳米做出來的飯,但即使是這樣也比許多農民的夥食要好很多。
除了吃住外,米店還給每個夥計發了兩套上工用的工衣。用細麻布製成,比較耐磨耐穿。
池非也有兩套,只是因為年紀太小,沒有適合他的,只能另外訂做。
果然人靠衣裝,換上新衣服後,他整個人立馬大變樣,再加上成熟有度的舉止,不管怎麽看都像是出身好人家的孩子,讓人印象深刻。
正式上工後,他每天的工作先從記數開始。
即用帳本登記客人買了多少斤白米,多少斤陳米,多少斤粟米,每樣花了多少錢,一分一文都要記得清清楚楚,不能有錯。
當然,因為他是新手,所以原來負責記數的夥記也要另外記一本,防止他出錯。
池非本身記性好,再加上會珠心算,七、八天下來竟然一處錯誤也沒有。而且字跡工整,排列有序,讓人看得十分舒服。
“不錯,不錯,蘇真這帳本寫得好,字也寫得很不錯。鄧全,你該好好學學才是,你看你那筆狗爬字。”
“是,掌櫃。”負責記數的夥記鄧全應了一聲後,忍不住有些惱怒地瞪了池非一眼。
池非抱拳行禮道:“掌櫃過獎了,其實不是我記得好,是全哥教得好。我剛開始記數的時候,也經常記錯。還好多得全哥用心教我,這才少走了很多彎路。所以掌櫃你應該誇獎的人是全哥才對,而不是小子我。”
劉掌櫃深深看了池非一眼,然後微笑道:“原來是這樣,鄧全,想不到你還挺會教人的,這次做得不錯,下次要繼續,知道嗎?”
“是,掌櫃。”鄧全這回的臉色果然好了不少。
馬屁精!
負責站門口迎客的陳長東在心裡面罵了一句,然後用鄙視的眼神盯著池非。
他沒想到這個當時讓他大失面子的小乞丐竟然真的成了米店的夥記。
雖然只是個學徒,但帳房的工作比他站在門口迎客要輕松得多,這讓他更覺得這小乞丐礙眼。
除了記數以外,帳房學徒還要學會如何找零。
很多人以為古代的通用貨幣單位只有三種:即多少文銅錢換多少兩銀子,然後多少兩銀子換多少兩金子。
雖然這樣說也沒錯,但在實際流通使用當中,其實還是一個不成文的單位,那就是“錢”。
古代鑄銀技術不成熟,無法提取百分百的純銀,一些黑心私鑄者還會故意摻假,在裡面混入錫、鉛等普通金屬。在當時的條件下,白銀的缺斤短兩很難判斷,也不好攜帶。
後來,人們想出了一個方法,他們用鋼剪把整個銀子剪成小碎塊兒,以便於和銅錢進行兌換。也就是許多古裝電視劇裡經常會出現的碎銀子。
當然,剪出的碎銀子還需要稱重,這就要提到古人的另一項發明了,
那就是戥(děng)子,戥子是一種精確到厘的精密稱重儀器。後來,戥子除了用於稱重銀子外,還被用來稱貴重的藥材、香料、顏料等。 而用戥子稱重的時候,用得最多的就是“錢”這個單位了。例如一個碎銀子重多少錢。
換算方式大概是這樣,一兩白銀可以換一千文銅錢,也就是一貫。
一兩等於十錢,也就是說,一錢白銀等於一百文銅錢。
有了“錢”這個單位後,用白銀進行小額交易的時候,就會方便很多,因此成為了慣例。
當一個人拿著十兩銀子買了商家七兩的東西時,帳房先生會當著這個人的面,用戥子對這十兩銀子稱重,看看份量是否足夠。
確定沒有缺斤短兩之後,商家再用鋼剪把這十兩銀子剪開。
但人手是很難剛好剪成一塊兒七兩重,一塊兒三兩重的。如果三兩那塊剪成三兩多了,則必須再剪,如果剪成不到三兩了,就要用商家之前留有的碎銀子來填補。
如果商家沒有合適份量的碎銀子作為填補,那這部分就要按照差額換成等價的銅錢。
必須說明的是,就算有人拿著十兩銀子買了十兩的東西也不能馬上離開,商家還是要稱重並剪開銀子,目的是確認對方沒有在銀子裡面加入錫、鉛等東西濫竽充數。
還有,別以為帳房是個純文職,其實做帳房也是需要一定力氣的,尤其是當學徒階段。
因為用來剪銀子的鋼剪,這個工具夾口很小,夾臂很長,用這個來剪銀子是需要很大的力氣的。
一般一錠完整的銀子需要兩個人合作完成,一人固定,一人剪。有時候剪銀子的人甚至要用整個身體作為壓力才能成功剪開銀子。
偶爾還會發生因為操作失誤,導致有人受傷的情況。
不過這種體力活一般是由帳房學徒來完成,除非沒有學徒,帳房先生才會親自上陣。
池非因為年紀小力氣不夠,還無法剪開完整的銀子,只能切碎銀,然後用戥子來稱重找零。
他知道不管什麽生意,錢銀當面結清是很重要的,所以每次找零的時候都特別小心,唯恐出錯。
他這種小心謹慎的態度,也讓劉掌櫃更加滿意。
當所有人回到四合院後,池非主動走到鄧全面前說:“全哥,我有些不太懂的地方想問問你,能不能去你那裡坐坐?”
鄧全有些不耐煩地問:“有什麽事你說吧。”
雖然今天池非幫他說了好話,但這也掩蓋不了他因為這小子才挨掌櫃罵的事實,所以心中仍有怨氣。
“其實是這樣的,聽說全哥你正在學算盤,我正好會一點。全哥你要不要看我打得怎麽樣,又或者有沒有錯?當然,如果可以一起交流一下心得就更好了。”
鄧全愣了一下,然後認真看著面前的少年。
只見他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好像挺高興的樣子。
鄧全並不是蠢人,他看得出來對方是有意要跟他交好,而且他剛剛說的話好像另有含意。
抱著試探的想法,他問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肯教我打算盤?”
“當然沒問題,其他我不敢說,算盤的話我倒是挺熟的。如果全哥想學,我一定教會為止。”
“你說的是真的?!”鄧全又驚又喜。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會說假話的人嗎?”
“不像,不像,一點也不像。那就這樣說定了,你教我打算盤。從什麽時候開始?明天嗎?還是今天?”鄧全興奮得直哆嗦。
“你有算盤嗎?有的話我們現在開始學也可以。”
“有有有,算盤就在我房間裡,我馬上拿過來,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鄧全說完,立刻往自己房間跑去。
果然,人與人之間大多逃不過利害二字。
池非淡淡地笑了笑,然後找個地方坐下等鄧全回來。
他早就看出鄧全並不甘心做個普通夥記,他真正想做的是一個帳房先生。
別看他的字寫得難看,但每天的記數卻是做得最認真的。
池非還看過他偷偷在房間裡對著一本教算術的書練習怎麽打算盤。
然而算術這玩意,如果完全沒有基礎的話,哪裡是看書能看懂的。
更何況古時的書不僅配圖少,而且用詞比較艱深難懂,沒有人教的話看幾年都學不會。
至於想找人教的話,只能去私塾。
然而在科舉當中,算術只是屬於細枝末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所以一般私塾老師只會在教算術的時候,順便簡單地教一點珠算而已。
而且就算要教,也會等小子對四書有一定基礎後,才開始教算術,以免小子分心。
鄧全只是讀過幾年私塾而已,還沒來得及學算術,父親就被繼母的枕頭風給吹動了,讓他休學回家,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就連現在他當夥記的工錢,每個月也要交大半回家。
他倘若不交的話,只要繼母一鬧,父親肯定會拿鞭子抽他,其他人也會指著的脊梁罵他不孝。
鄧全極度渴望擺脫這種被繼母予取予求的局面,他想離開京城去外面生活。
然而出來社會歷練了幾年後,他知道這並不容易。
人離鄉賤,想到外面去生活,必須要有一門過硬的手藝才行,否則連溫飽都解決不了。
經過多番比對,他發現做帳房先生這條路是最適合他的。
別看帳房先生這行不怎麽光鮮,但人家勝在穩定,收入也不低,而且年紀越大越值錢,對於讀過幾年書認得字的人來說還是很吃香的。
就因為這行待遇不錯,因此很多帳房先生只會把真本事教給自己的兒子或親戚,肥水不流外人田。
其中打算盤就是帳房先生最基礎也是必須要會的技能,如果連算盤都打不好,誰會收你做帳房。
如今聽到池非肯教他打算盤,鄧全自然是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