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完池非的講述後,曹當家不禁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過了一會,他表情凝重地說:“蘇真,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對方是福王,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池非拱手道:“曹先生,小子來這裡並非是請您出手相助。
因為我也很清楚對方是皇親國戚,別人是很難幫得上手的。
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而已,不想被一直蒙在鼓裡。”
曹當家沉吟了一下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一些事,只是你千萬不要泄露出去,以免惹禍上身。”
“請曹先生放心,小子不是那種嘴碎之人,知道其中的利害。”
“你在京城住了這麽久,應該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正為奪嫡之事在明爭暗鬥吧?”
“關於這點我略有耳聞。難道說,此事也跟兩位殿下有關?”
“是的。前段時間突然爆出的盜賣私鹽案,應該是大皇子的手筆,目的是為了鏟除禮部右侍郎張廷安。
因為現任禮部尚書鄧大人即將告老還鄉,他這一走,禮部尚書的位置就空了出來。
這禮部右侍郎張廷安正是角逐禮部尚書這個位置的最有力人選,而他卻偏偏是二皇子的人。
為了不讓張廷安坐上那位置,大皇子才會把這椿二十多年前的舊案給翻出來,借機致他於死地。
這樣一來,禮部尚書這個位置幾乎就差不多落到大皇子手上了,他自然會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在這場角逐中,新京報發揮了不少的作用。
正是由於新京報把案情報道出來,使得此案人盡皆知,二皇子這邊才陷入被動,無從下手。
而新京報的幕後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大皇子殿下。
他創建新京報的目的,就是想用新京報來控制輿論、引導民情,此計實在高明。
二皇子顯然是有樣學樣,也想搞一份報紙出來跟新京報對抗。因此才會盯上了你這份唯一能在銷量上跟新京報抗衡的文學報。
至於福王這個人,屬於那種無利不起早的人。
最近這兩年他跟二皇子走得很近,看樣子也是鐵了心要站在二皇子那邊,所以他才會替二皇子出面,把你的文學報買下來。
只是我沒想到他做得這麽絕,直接向你明搶,簡直連臉皮都不要了。”
池非聽完曹當家的講述後,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甚至還牽扯到兩位皇子的奪嫡風波當中。
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很顯然,他正是那條被無辜波及的池魚。
“曹先生,是不是只要我將文學報拱手相讓,他們就不會再找我麻煩?”
曹當家搖了搖頭說:“你想得太簡單了。你應該知道你的文學報之所以如此受歡迎,正是因為有池非這個當紅作者在上面連載故事。
那些人要想保持文學報的銷量,肯定不會讓池非走的。
換句話說,一旦讓他們知道你就是池非本人,他們是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所以他們想要的,不僅是整個文學報,還有池非本人。”說到這裡,曹當家不禁有些同情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曹當家知道,以那些人的權勢,想要查出蘇真就是池非本人並不是什麽難事。
一旦讓他們查到,這少年很可能會被那些人囚禁起來,逼迫他繼續為他們寫稿,直至把他的價值全部榨乾為止。
在那些人眼中,人命又算得了什麽,不過就是一堆棋子而已,區別只在於有沒有利用價值罷了。
曹當家與他合作了這麽久,愛才心切之下,忍不住對他說:“蘇真,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順從他們,雖然往後有可能會失去自由,但性命應該是可以保下來的。
二是現在就馬上離開京城。
但你這一走,很可能會背上別人硬加上來的罪名,官府也會對你進行緝捕。
你不僅要以逃犯的身份從此過上隱姓埋名、到處躲藏的日子,將來子孫後代也無法參加科舉。
除非將來大皇子登基,二皇子失勢,你才有可能洗脫罪名還以清白。
你自己想清楚究竟要選哪條路。”
池非鄭重地向曹當家行了一禮道:“多謝曹先生的提醒,以及這兩年來的各種關照,小子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的。”
曹當家正容道:“蘇真,你我合作了這麽久,老夫很欣賞你的才氣和為人,真心希望你能夠逢凶化吉,逃過此劫。
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話,盡管開口,老夫能幫的話一定會盡力幫你。”
“多謝曹先生的厚愛,小子先先辭了。”池非再次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然後這才轉身離開。
看著池非逐漸遠去的背影,曹當家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心中隻覺得十分惋惜。
雖說在讀書人眼中,話本是難登大雅之堂的雜書。
但因為《重生》的出現,尤其是書中關於科舉方面的描寫,使得許多讀書人開始對話本有所改觀。甚至以為池非也是參加過科舉的前輩,因而對此書大加讚賞。這是非常少見的現象。
既然連挑剔的讀書人也對池非的作品大為欣賞,其他普通讀者就更不用說了。
自《仙俠》之後,眾多喜愛話本的讀者幾乎都成了池非的書迷。只要是他寫的作品,都會受到無數人的追捧。
能把話本寫到這個程度,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只差一步,就少年就能成為名震整個大魏的文豪。
可惜時不可待,一切皆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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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張小娥和大牛兩人被叫進客廳的時候,他們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知道一定有大事發生了,否則當家不會突然讓報社和隨緣皂店停業,並且給皂店的掌櫃、帳房、夥記,以及印刷廠的工人、煮飯阿姨等全部人多發了兩個月的工錢,並且讓他們回家休息暫時不用來了。
這一切跡象都表明,當家似乎準備把京城的所有生意全都停掉。
可是皂店和報社的生意明明很好啊,一直處於賺錢狀態,從未虧過錢,這又是為什麽呢?
不僅其他人感到惶恐不安,就連他們兩個也有種風雨欲來的不安感。
等兩人走進客廳後,池非先讓他們坐下,然後分別遞給他們一張紙。
張小娥和大牛分別看向手中那張紙,這才發現原來那是他們自己的賣身契。
“當家,你這是……”張小娥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池非態度溫和地說:“今天上午我已經去戶籍司把你們兩人的奴籍銷掉了,這賣身契也還給你們燒掉。從這一刻起,你們已經不再是奴籍,而是平民了。”
兩人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小娥呆呆地問:“你不是說十年以後才讓我們恢復自由身嗎?怎麽現在就……”
不善言辭的大牛也睜大眼睛看著他。
池非解釋道:“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停掉皂店和報社的生意嗎?
那是因為有權貴看中了我們文學報,想把它硬搶過來,而且很有可能會逼我幫他們做事。
我不想連累其他人,所以就停掉了所有生意,讓那些請回來的人都回家休息。
至於你們兩個,我也已經恢復了你們的平民身份,這樣你們就不會受到牽連了。”
“怎麽會這樣?”張小娥和大牛兩人都聽呆了。
緊接著張小娥立刻激動地說:“當家,我們一起逃吧。
只要我們離開京城,就不怕他們對你怎麽樣了。我們馬上就起程好不好,我們現在就走!”
池非舉了舉手讓她先冷靜下來,然後平靜地說:“關於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用勸我了。”
“可是……”
“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看著他堅定的神情,張小娥知道再勸也沒用,可是兩隻眼睛已經不自覺地浸滿了淚水。
大牛也很是激動地紅了眼眶。
這一年多來真是他過得最快活的日子,不僅每天都能吃飽飯,而且當家人也很好,從未打罵過他。
他身為下人幫當家做事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但當家還是給他開足了工錢。這哪裡是下人,分明就是夥記嘛。
能待在這麽好的地方,他甚至想過就算不能恢復自由身也無所謂了。
如今聽到要離開這裡,雖然恢復了自由身,但他心裡卻一點高興的味道都沒有。隻覺得一片茫然和惶恐,完全不知道還能去哪裡。
池非接著說:“其他人還好辦,只是那些流民的孩子,我一時間實在不知怎麽安置他們。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他們還會再變回朝不保夕的乞丐。這是我絕不想見到的結果。
所以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合力照顧他們,直到他們有獨立謀生的能力為止。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還沒等大牛出聲,張小娥想都不想就直接答應下來,“當家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
池非點了點頭了,然後看向大牛,等他的表態。
池非知道張小娥原本就跟這些流民孩子認識,人也是她帶過來的,因此願意照顧他們也很正常。
他更在意的是大牛的態度。如果大牛不是心甘情願的話,那他只能另外找人了。
大牛在池非的注視下,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回答說:“當家放心,我會保護他們的。”
看他不像是勉強答應的樣子,池非這才放下心來。
“我會給你們一筆錢,你們就帶著這些流民孩子到江南一帶找個地方住下吧。
到時幫他們每人買上幾畝地,讓他們有個安身立命的進項。
等他們長到能夠獨立謀生時,那你們的責任就算是完成了。”
“是,當家。”兩人齊聲應道。
“大牛,你先回房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我還有點事要跟小娥交待一下。”
“哦。”大牛行了一禮後,很快就走出了房間。
從窗口處看著大牛回房後,池非這才拿出一個木盒遞給張小娥,“打開看看。”
張小娥打開那個木盒一看,只見裡面竟然全是一大疊厚厚的銀票,把她嚇得差點就拿不住盒子。
“當家,這是……”張小娥滿臉驚訝地問道。
“這是你和大牛以及那些流民孩子的安家費,一共一萬六千七百兩。
你回房後,隻留五百兩銀票在身上,其他的全部用油紙包好縫在內衣裡,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大牛在內。
雖然大牛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但所謂財帛動人心。
如果讓他知道你身上藏著這麽多銀票,難保他日後不會起異心,所以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這錢也太多了,哪裡需要這麽多安家費。”張小娥長這麽大就沒摸過一百兩以上的銀票,如今一下子拿到上萬兩銀票,真把她給嚇到了。
“拿著吧,因為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全部給你們。
除了你們兩個以外,還有這麽多孩子跟著你們,身上多點錢也能安心一些。
還有,等你找到地方安定下來後,盡量一點一點地把銀票換成銀子或金子,然後找個地方藏起來。
再老字號的錢莊,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還是直接換成真金白銀最安全。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還不急。”
聽著他仿佛在交待身後事一般的口吻,張小娥越聽越難過,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池非笑了笑說:“傻丫頭,不要哭,你當家我還沒死呢。
雖然這回事態嚴重,但也並非完全沒有轉機。
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或許我還能逃過此劫也說不定。”
“當家你想到辦法了?!”張小娥眼睛一亮,立刻充滿期待地問道。
“辦法是有,但不知有沒有作用。
從明天開始,你和大牛就帶著那些孩子搬到那家出租的四合院裡等我的消息。
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簡書棋求助,他應該會幫你的。
你要記住一點,千萬不要試圖去救我。
因為對方勢力太大,你不僅救不了我,還會把自己搭進去,白白浪費了我的一番苦心。
聽清楚了嗎?”
“我、我會記住的。”
“好,你先回去準備吧。明天一早就和大牛一起,帶著那些孩子去出租的四合院那邊暫住,然後等我安排。”
“是,當家。”
在即將走出去之前,張小娥忽然回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說:“當家,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對吧?”
池非微笑道:“放心,你當家我不是短命之人,不會有事的。”
看著他溫暖淡定的笑容,張小娥心裡這才安定了許多。
只是等張小娥離開後,池非臉上的笑容卻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表情。
他心裡很清楚,這回是真的九死一生。
正如那個馬管事所言,對方想要碾死他,不過就是動一動手指頭的事而已。
實際上,他交給張小娥的那些銀票只是他的全部“流動資金”而已,其余大部分銀票他早就已經在這兩年時間內一點一點地換成了黃金,然後藏在自己在郊外買下的一片完全不適合種東西的石頭山坡上,藏金點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之所以要這樣做,一是他不信任這裡的任何一家錢莊。
二是不管哪個朝代,黃金永遠是最保值的。只有把銀票換成黃金才是最安全的。
假如這回他真的掛了,如果再有一次附身的機會,他就可以用那些藏起來的黃金東山再起了,不用再辛辛苦苦地重新賺錢。
當然,這是建立在他還有另一次重生機會的前提下。 如果他隨著這具肉身一起元神俱滅的話,那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也不打算向那些權貴屈服。
因為,他心中有股強烈的怒意,讓他不甘心再忍讓下去。
曹當家給他指出的那兩條路,他一條都不想走。
你們不是要明搶嗎?那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麽叫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池非慢慢站起來,然後看著桌上的燈火露出了一種決絕的冷笑,瞳孔裡面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
眾所周知,文學報是每五天發行一期的。
然而,最新一期文學報卻比以往提早一天發行。
更奇怪的是,報童們這回一文錢都不收,反而見人就派,派完就走,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當讀者們打開報紙一看,只見上面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連載池非先生以及其他作者的小說,甚至連各種商業廣告都不見了。
整張報紙除了抬頭“文學報”三個大字外,下面只有觸目驚心的幾行大字:
幾天前,有位貴人的外院管事,來到本報社說那位貴人看中了文學報,要用一百兩銀子的高價買下整個文學報。並限期蘇某三天內把報社屋契以及報社的所有物件交給他,一張紙都不能少。
蘇某曾問這位馬管事,如果蘇某不賣的話當如何。
那位馬管事對蘇某說:你可知道,像你這樣的蟻民,那位貴人想要碾死你,不過就是動一動手指頭的事而已。
蘇某聽罷汗流夾背。
各位看官,你們說蘇某這文學報該不該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