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關門,陸小魚起動身往綿竹去。
本來她還以為祝融八成又要留在店裡玩手機,哪知她一出門,祝融自己就跟了出來。
嘴上沒說,陸小魚心想這位神君還是挺在乎自己那神像的。也是,這可關系到他重回天庭的大事,怎麽可能不關心呢?
“神君,您印了灶神像,是打算過春節時往外送?”
陸小魚一問,祝融立刻冷眼看她:“那叫請。”
“啊,是,請、請……”凡是神像,不管是財神像還是灶神像,都得恭敬地說“請”,絕不能說買。
綿竹隔蓉城不遠,在北客運站坐中巴車票還不到三十塊,車程也不過一小時多。
只是這一個多小時裡,祝融全程低頭族,陸小魚想聊個天都沒對象只能趴在車窗看風景,好在還有音樂能聽聽,要不然還真是無聊到底了。
中巴直達綿竹的年畫村,遠遠地看到兩座巨幅門神像,就知道是到了年畫村了。
下了車,路邊就有擺小攤叫賣豆腐乾和貓兒貓兒魚的。
作為廚師,聽到吃自然是不能放過。
陸小魚直奔小攤,直接一樣要了一份。
豆腐乾是熏製的,味道一般,不算有特色。貓兒貓兒魚,就是特別小的魚,這種炸酥的小魚連骨頭都能嚼碎,吃起來還是滿香的。只不過這份貓兒魚太鹹了,稱不上美味。
自然,這世上旅遊景點能稱得上美味的小吃實在是少很很,多數都是又貴又難吃的。
年畫村,外來車輛是不能入內的,靠腳走又有點遠。
好在進了村就有租單車的,陸小魚看看眼睛不離手機屏幕的祝融,覺得指不上這位大爺,直接就稱了個雙人四輪的,到時她辛苦點多蹬個幾圈吧!
冬日裡難得的暖陽,陽光掠過一片片白牆,映照得牆上色彩鮮豔的各式年畫栩栩如生,什麽騎鯉魚的胖娃娃,什麽麻姑拜壽,什麽鍾魁都有,也有現代風格的年畫,還有許多感恩的標語。
連成片的畫室和四合院,黛瓦白牆朱漆,典型川西民居的風格。
不是旅遊旺季,畫室外遊客很少,倒是有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很認真地俯在桌上臨摹老版年畫。
認命地當了“柴可夫”,陸小魚騎著車帶了大爺祝融一路向前。
先是逛了逛交流中心,然後就奔了對面的四合院。
她之前在網上搜索過,年畫村“南派”傳人程先生就住在年畫村,是省級非物質遺產傳人,要想把祝融交辦的差事辦好了,還真得找這樣的大師。
四合院的門沒關,就那樣敞開著,頗有些“歡迎光臨”的意思。
進了門,是一進的院子,小院不大,還種了兩棵石榴,只是這個時候也只有綠葉能賞了,倒是隔壁院子斜過一枝柚子樹,上面墜著幾個青黃的小柚子,煞是可愛。
院裡的幾間刻意都敞著門,陸小魚探頭看看,有三間裡面都有師傅正在畫年畫,又有一間像是展廳的地方擺了些年畫的衍生小周邊。
看了一遍,陸小魚回頭還想和祝融商量來著,但看祝融頭都沒抬,就自作主張進了年紀最長的那位師傅門。
進了門,不好打擾那位正認真上色的師傅,她就在旁邊看。
雖然對繪畫一竊不通,可是陸小魚卻覺得這師傅畫的年畫真是好看。
嗯,顏色多鮮亮啊!看著就覺得喜慶!
陸小魚完全是外行看熱鬧的典型,可祝融就是內行了,雖然只是抬眼看了兩眼他就又低下頭去,可看神情顯然是滿意的。
現在,陸小魚別的可能還看不準,可看祝神君的臉色那是一看一個準,
當下心裡已經定下就是這家了。過了十來分鍾,老師傅抬起頭,才發覺屋裡居然還有兩個看客。
也不急著說話,他先洗了筆把筆掛在筆架上,才笑著招呼:“兩位,喜歡哪一幅啊?”
陸小魚轉眼看看,牆上懸著的繩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年畫,色彩新鮮,線條流暢,以她的眼光來說可說件件都是佳作,只是都不是她想要的。
“您是程老師吧?”
“喲,小姑娘認識我?”老師傅笑盈盈的,半點架子都沒有。
陸小魚就笑了,捧了句:“您這樣的大師自然認識您的人多了。是這樣,程老師,我們來呢,不想買這些已經畫好的年畫,想要定製的,您看下,大概圖是這樣,您看能是個什麽價位?”
用手機把灶神圖調出來,程崗是內行,看一眼就知道了:“這是灶神圖啊!現在滿少見了,現在啊,過年就是買年畫,也多是買門神、財神,很少有人買灶神了。坐啊……”
等兩人坐了,程崗又喊人倒了水,才笑問:“小姑娘,你定製年畫是打算賣吧?這兩年,傳統年畫可是不好賣。純手工的,價格不便宜,就是廟會上人們圖個吉利也願意買那電腦印刷的了。我和你說吧,大前年我家過年時賣年畫還賺了六千多,去年呢,就隻賺了三千多,今年啊,大概就要歇著了……”
手放在膝蓋上,程崗笑笑:“我說這話呢,也不是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說清楚了,你要是想在我這兒進貨做這年畫生意,可未必能賺到錢。去年我聽說蓉城有個小夥子打著我們南派正宗傳統綿竹年畫的招牌賣年畫,價格呢,是比我這兒出去的便宜多了,倒生意還好,可他賣的,就沒一張是從我手裡流出去的,我更是連見都沒見過這個人。”
陸小魚聽得好笑:“沒想到假李鬼倒比真李逵受歡迎了。”
程崗哈哈一笑,擺擺手:“我乍一聽是有點氣,可細想想,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是弘揚咱綿竹年畫了,我這老頭子的招牌借他用用也就用了。唉,咱們綿竹年畫從來都是父傳子,現在我還有個兒子繼承,可我那小孫子將來肯不肯繼承這門手藝還不一定呢!咱們華國呀,有好多好東西就這麽沒了……”
說著話,程崗歎息搖頭,一臉惋惜。過了片刻回過神來又自嘲道:“人上了年紀啊就愛嘮叨,你們別見怪。”
“不會,程老師說得太對了。我是學廚的,勉強也算個手藝人,也是覺得現在的好多菜和從前都不是一個味兒了,雖說創新,但有些味道真的是很讓人回味。”
程崗就笑了:“心情都是一樣的——啊,你們那個灶神像……”
陸小魚忙從皮包裡取出卷著的原版灶神像:“程老師,是這樣的,剛才那個圖就是翻這張灶神像的。這張灶神像是我外婆家……”
“輕點輕點……”程崗推了推老花鏡,成分珍惜地審視著桌上的灶神像:“這張灶神像也是我們南派的作品!應該是民國時期,很有可能是我父親,甚至是我爺爺那一輩的。你看這個衣飾上的‘印金’就是我們家的特點……唉,這個灶神像的刻版應該已經失傳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太難得了呀!這張已經算是保存得已經很好了……”
能保存得不好嗎?人灶神本尊就在附在這張灶神圖上呢!
“老師,您看這灶神圖要是定製能多久出來?和原圖能有幾分相似?”
程崗搖搖頭:“像是能像,可這神韻到底還是要有所差別。我們綿竹年畫,同一個刻版印出來,繪彩不是同一個人,就會有很大的不同。要我說,大概能有七八分神韻已經很不錯了。”
偷看一眼祝融,陸小魚遲疑道:“那也不錯了!先定五、不,一千張吧!”
看祝融沒表示反對,陸小魚直接就定下來了:“您看得多少錢,什麽時間能交貸?”
程崗推了下眼鏡,忽然轉頭問:“小姑娘,這張原版原畫能不能讓給我?若你肯讓,那你那一千張年畫我免費為你製作。這張年畫,該擺在我們年畫村的博物館裡啊!”
這樣的心情,陸小魚倒是理解。可……
“對不住啊,程老師。這張年畫不能讓給您。真是不行……”
程崗歎了口氣,婉惜至極,想了想還是給陸小魚報了價格:“這些年像這樣的灶神像我是沒再畫過,若是按往日求我親筆畫的價格呢,是五百一張,聽說還有人把那年畫炒到一千多塊一張呢!不過,咱們有緣,你呢,就給我一張一百八好了!這版灶神像我張張親手做,從製版到彩繪,絕不假手於人。”
“那是再好不過,不過這價格,是不是低了?”陸小魚有些不好意思。
在她看來,這裡的年畫張張都是藝術品了,給太低價格她都覺得不好意思。
“唉,我說多少就多少。”程崗笑笑,溫言道:“不過這樣純手工年畫,進度是慢些,你這一千張畫,少說也要兩個月,不知你等不等得起。”
“等得起,這就已經要感謝程老師了。”陸小魚再三道謝,等程崗叫了兒子小程老師進來雙方簽了合約,就先轉了兩萬做定金。
現在店裡一天營業額就近兩萬,轉兩萬定金倒是全無壓力。
交妥了事兒,她起身告辭,這個時候,全程旁觀的祝融忽然道:“不會斷了傳承的。”
程崗微怔,為這沒頭沒腦的話。
祝融卻是極認真地看著他,沉聲道:“華國上下五千年的傳承,是有不少技藝斷了,可只要真正有心思的人還在,那些傳承就不會真正斷絕,不管過去多少年,總會在有心人手中再次發揚光大的。”
他說得一本正經,像是在背書,可程崗卻還是激動了,一激動,連老禮拱手都出來了:“多謝先生貴言,老頭子也是這樣覺得,咱們華國的傳統文化絕不會斷了傳承的……”
看著眼前對視的一老一少,陸小魚無聲地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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