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也不客氣,讓陳健民把菜籃裡的青菜交給陸小魚,自己挽了袖子拎起牛肉來。
那是一塊少說有五、六斤重的牛肉,肉色鮮紅,條理分明,是那種看得到的新鮮感。
現代美食界出名的牛肉,不是日本的和牛,就是新西蘭或是澳洲的牛肉。
神戶牛要出名些,但更高級的是被稱為“女王牛”的處女牛松阪牛肉。精選沒有生過小牛的雌牛,才有最好的品質,一盒800克的松阪牛肉大約就要三千人民幣了,這還是成本價,要是在高級餐廳吃就更貴了。特級A5的“女王牛”就更貴得普通人不敢嘗。
歐美那邊的巴西牛肉、安格斯牛比較常見,意大利的契安尼娜牛、法國的奧布拉克牛也是相當出名的牛肉,等級很高。
可以說現代著名牛肉裡,就沒有花國牛的位置。
但現在張大千手上的牛肉,一眼看卻絕對是比現代那些牛肉好上許多。頭一眼,可以看出這絕對不是注水牛肉——要知道現代注水牛肉都快成普遍現象了,想買到沒注水的好牛肉還得找到好地方。
這是川省本地的黃牛,民國時應該是全草料飼養,沒有喂過其他的飼料。這樣的牛肉品質比吃飼料的要好很多。
牛肩胛肉,瘦肉多肥肉少,也就是說蛋白質多而脂肪少,這樣的牛肉質地堅實,彈性好,除了豐富的礦物質和煙酸,維生素B1和核黃素等,還含有肉毒鹼,除了補鐵還能增長肌肉。
陸小魚手裡捏著香菜,摘香菜的同時,還不忘盯著在處理牛肉的張大千。
她可沒忘了,她來這兒不僅僅是為了吃,還是為了學。
要說牛肉面,可能是最平凡的一道美食,相傳是回族人馬保子所創,源自蘭州,在中華家各地開花,再小的城市也能找到清真牛肉館。正不正宗說不好,卻絕對是當地老百姓常去的食堂之一。
在美食的世界裡,所有的面條都是一樣,平凡、接地氣,雖說是下裡巴人的美食,卻總是讓人感到溫暖而平實。
不管你是什麽人,是普通人,還是明星亦或是富豪,在記憶深處,都會有那麽一碗讓你在寒夜裡想起就會覺得溫暖的湯面。
或是母親清早捧出的清雞湯面,看著你吃完面還不忘讓你把熬了好幾個小時的雞湯也喝掉,等你喝了個底朝天,才會催著你快點去上學,就好像剛才拖著你喝湯的不是她一樣;
或是寒冷的夜裡,加班回到家,等候的妻子匆匆下的那碗火腿煎蛋面,雖然簡單,味道卻一樣美;
又或是老奶奶擀出的手擀麵,韌韌的面,滾熱的澆頭,再來上一碗紅通通的辣子,勝卻一切美味。
每一碗面,都是這樣平實,卻又帶著家的溫暖,是記憶深處永不會忘記的美味。
張大千牛肉面也是這樣,看似普通,卻有著讓舌頭忘不掉的鮮美,回味無窮,只要在張家吃過牛肉面的人,都會一直想這一口。
據說張大師被接往台灣時,只要思鄉就必定要吃一碗牛肉面,很多到張家作客的人,都把這碗面視作解除思鄉情結的法寶,時日久了,就漸漸演變成了後來的眷村牛肉面。
榕城就有眷村牛肉面,但想來,一定沒有先生親自煮出的這一碗正宗地道。
牛肉清洗精心處理,張大千下刀時不像那些名廚有時會有的炫技式刀工,但每一刀都精準無比,每一塊牛肉都是切成四方小塊,陸小魚目測,每一塊都差不多是相同大小,可見先生的刀功很扎實
牛肉,過水焯去血沫,熱鍋冷油炒香豆瓣醬,薑片、蔥段入鍋,然後才是牛肉入鍋。
先生做菜不喜用杓,全靠手,像剛才撒薑片、蔥段時就是用手撒入,看似隨意,可鮮黃薑片,白綠的蔥段入鍋卻是落在恰到好處的位置,讓亮紅的豆瓣醬添上幾抹亮色,不像是做菜,倒像是在作畫。
陸小魚看得嘴角直抽,心道出鍋了還不是都亂了位置,現在這麽擺也沒有什麽用啊!這是做菜又不是作畫!
那頭老先生可不知道陸小魚在想什麽,還笑著回頭和陸小魚說:“若是以藝事而論,我善烹飪更在畫藝之上。這做菜就和作畫一樣,要講究個美……”
果然是美,只見老先生一手挽著寬袍袖口,一手揮撒調料,手中鍋鏟就如同他拿在手上的畫筆一樣,的確是做菜如作畫,看起來瀟灑無比,對他而言,這一鍋牛肉和他價值數億的畫作一樣,都是他的精心之作。
張大千牛肉面,說是紅燒牛肉面,其實是黃燜,因為這一鍋牛肉不放醬油,追求的是鮮味本色,全靠一點豆瓣醬提色。
十粒花椒,其余香料一概不放,卻是放入上好的酒釀,還又有特別配方,就是現在陳師傅捧過來的法寶。
“這可是三妹從江南寄過來的老花雕,光是聞聞都香得很……”張大千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是在品味酒香,又似乎是在回味什麽。
不知道老先生說的三妹是哪位,陸小魚不好多嘴,只能在旁邊看著,手裡的香菜不知不覺連好葉子都快給摘光了也不知道。
捧著花雕酒,張大千沒有直接倒進鍋裡,而是先仔細地倒了一杯酒,倒好之後這才把剩下的花雕酒往鍋裡倒,他也不量,就那麽直接“嘩嘩”倒,數秒後手一頓一提,直接就是約莫半斤的花雕。
陸小魚也不太奇怪,廚師做久了,多半都是能做到這樣心裡有數的,只有她這種學徒還需要廚房秤這種東西。
花雕酒倒好,鍋鏟上下翻炒數十下,這才加水蓋鍋:“再有四個小時,這牛肉就燉好了。”
低頭端起酒杯,張大千轉到灶台另一邊。
張家的灶台不像一般人家只有一口鍋,而是一個長灶,對面兩邊都是灶台,中間以半道小矮牆做隔斷,這頭是兩口鑲入式鐵鍋,一般是煮飯做燉菜的,另一邊則是兩口小炒鍋。
身體往後移了下,目光跟著張大千看去,陸小魚這才發現那頭的灶台小矮牆上貼著一張畫。
張大千的酒杯就是放在那張畫下,嘴裡不念念有詞:“灶王爺,請你喝花雕。”
看仔細了,那張畫可不就是灶神像,和陸小魚那張一模一樣的,只是顯得更新。
看陸小魚探頭看,張大千就笑了:“要說年畫,還是綿竹年畫最妙是吧?”
諾諾應了,陸小魚覺得自己大概找到答案了:張家有灶神像呢!是不是因為這個,張家人才會覺得祝融是自己人,連帶被帶來的她也成了自己人?自然,也可能是什麽說給她聽她都不懂的神仙法術,但不管怎樣,總是她佔了便宜。
放下酒杯,張大千就又去端了一個陶罐,正是剛才舀豆瓣醬的罐子:“對咱們川人來說,這可是好寶貝。一天都少不了!”
醬紅色、油旺旺的豆瓣醬細細剁碎,當年新榨的菜籽油入熱鍋,特殊的油香立刻揮發至空氣中,等到細豆瓣醬入鍋煎香後,那股濃鬱的撲鼻醬香真是把整個灶間都染香了。
估計這香味都傳到大廳那邊去了,有人在灶間探頭,笑道:“先生,你這是要把我們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就是不餓都要餓了……”
他話才說完,陸小魚就很配合地發出“咕嚕”一聲。
可不是嘛,她之前就餓了,現在在灶間聞著已經出味的混著酒香的牛肉味,還有這豆瓣的香,怎麽能不更餓?
有些尷尬地捂住肚子,陸小魚把頭垂得低低的,只看得到一截纖細的脖頸,惹得張大千笑道:“喲,我家裡這是來了一隻天鵝啊!”
陸小魚臉更紅了,還是張大千笑道:“健民,有什麽吃的,先給小朋友墊墊肚子——啊,可別吃太多,要是吃多了,回頭吃不下我的牛肉面,可莫要怪先生不給你吃哦!”
在張大千做黃燜牛肉時,陳健民也一直在忙,陸小魚的眼睛隻盯著一邊,倒沒有留意陳師傅做了什麽。
這會兒張大千一說,他就端了一個盤子過來,只見淺坑白瓷盤裡碼得整整齊齊的雞塊,上面澆著紅豔豔的湯汁,又有焦香的花生碎、碧綠的蔥段、香菜、香芹段點綴其中, 雖然沒有精美的擺盤,可這紅的湯汁裡浮著細碎的白芝麻,泡著白嫩微黃的雞塊,再襯著綠的葉,黃的花生碎,已經是一幅勾人流口水的畫面。
只看,是著名川菜口水雞,吃到嘴裡,才發覺這不是口水雞。口水雞是麻辣鮮香,這個雞塊裡除了麻辣鮮香外,還加重了甜酸味,比口水雞的味型更複雜,入口細嚼,每一口都能品出不同的滋味,正是川菜涼拌雞裡另一道名菜怪味雞。
吃了一塊,陸小魚搓了搓手指,真不好意思再拿一塊,還是張大千衝她笑笑,示意她再撚一塊:“咱們悄悄吃,不讓他們知道——做廚師就這點最好,可以偷吃。”
進來勾起陸小魚饞蟲的男人也大笑,咽下嘴裡的雞肉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先生說得對,我就覺得這在廚房偷吃比吃席還好吃。”
張大千笑笑,又品了品味道,才道:“這次比上次味道更好一些,健民,你的手藝進步了。”
陳師傅略低了頭,笑道:“上次先生說過後,我又改良了配方。先生,這怪味雞吃得可還合口味?”
怪味雞,又叫秧盤雞,據說最初出自樂山,是一對樂山夫妻挑擔在宜賓叫賣,並在宜賓發揚光大。
在學校裡,關於怪味雞的起源是這樣的,但還有另一個故事……
“嗯,這次比上次更好吃,不只是可以入口,而是美味。”老先生捋了把胡子:“不過,這個‘怪味雞’不雅,不如,就用我的名字,叫‘大千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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