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走神,一邊機械的移動著棋子。
卡斯帕羅夫“叢林巨蟒”的綽號不是白來的,他的棋風並不激烈,但就如同蟒蛇一樣,慢慢收緊,最終勒死獵物,這是一個時間頗為漫長的過程,一開始對方並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踏入陷進,而等發現情況不妙時,一切都晚了。
陳信尊臉色更白了。
他終於徹底感受到了壓力。
這是他與父親對弈時都不曾有過的……
沉重,冰涼,毫無破綻,就這麽緩緩的擠壓,擠壓,擠壓,當他試圖在棋盤上進行反抗時,卻發現他的每一步棋帶來的只能是更讓人絕望的擠壓,直到榨出他肺裡的最後一絲空氣……
僅僅進行到中局,他已經感覺到了徹底的無力……
雖然從盤面看雙方棋子數量相差並不大,但此刻黑棋已經封死了所有白棋的進攻路線,接下來的就是一邊倒的屠殺。
“我,我輸了……”
他的聲音顫抖,通過麥克風傳到外面的觀戰室。
大家都驚呆了。
李秋江搖搖頭,“陳同學認輸是明智的,否則接下去的場面會非常不好看。”
說著,他順手在大棋盤上指點起來。
到底是經驗豐富的國家大師。
把鄭在爽的後招看得一清二楚,他耐心細致的講解,同時擺弄盤面,台下傳來陣陣吸涼氣的聲音,始終沒有停止過……
“這簡直是屠殺……”最後李秋江下了結論。
“這個人到低是誰!”趙真有些抓狂
大夏大學的國際象棋社名氣大,自然會引來不少踢館的。
但下棋和搞科研其實差不多。
都必須遵循現代的培訓體系,以前那種深山裡自學成才的高手,在當代幾乎不存在。
就像科學界裡自稱是自學成才就能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不用問,都是民科。
來踢館的大部分棋力不過如此,要知道社團裡可是有幾個正兒八經的,拿到職業棋手段位的學生,趙真本人也是職業三級,往上還有陳信尊這個年輕的國家大師,幾個教練也都是國家大師,對付普通人綽綽有余。
偶爾也有職業人士來,但國際象棋圈子就這麽大,彼此熟識,也就下下指導棋,是以,社團成立至今號稱是從未敗過!
今天……
鄭在爽卻覺得興趣缺缺。
本來他琢磨這雖然沒法大規模裝逼打臉,但起碼能在棋盤上好好虐一把對手,也算對得起“自己”了。
不料,對方見機極快的認栽,避免了繼續出醜。
“娘希匹,錦衣夜行果然不爽”默默吐槽一句,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哥哥,哥哥,真的好厲害!”柳開放的星星眼顯得格外迷人。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臭屁一句後,他惡劣的本性又沉渣泛起。
“那個,那個,陳會長,請問我現在能走了嘛?”
“你……”陳信尊惡狠狠的盯著他。
“剛才我要走,你不讓我走嘛……咱們做人要體面,所以,請問我現在能走了嘛?哎呦,時間不早了”鄭在爽說著掏出手機看了看。
陳信尊頓時一個機靈“對,對不起,您,您請便……”結結巴巴的道歉道。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和這個戴口罩吃瓜子的廝還有個賭約呢!
眼下顯然他還沒想起來,那趕緊嘴上服個軟,送瘟神送走再說……
“哎,你這個人皮還真厚啊,
我煤球扔過來你當補藥吃,我們這是法治國家,你還真有臉以為自己有權力限制他人人身自由?”鄭在爽的臉上泛起惡心的笑容。 這一切圍觀群眾都看在眼裡聽在耳裡。
這是在逼陳信尊道歉了……
後者如何不知道這層意思,臉色慘白的站起來,隨即面孔漲的通紅“對,對不起……剛才剛才是我失禮了……”
他現在心如亂麻,在棋盤上被中盤擊敗的事情,已經讓他的自信瀕臨崩潰,當想到還有個爬三圈叫爸爸且聲音不得低於六十分的賭約時,更是恨不得當場昏過去,以避免尷尬。
“行吧……那我走了啊……”鄭在爽笑嘻嘻的往門口走去,不忘將左手插到牛仔褲的口袋裡。
柳開放見了,眼睛一亮,立刻蹦跳過去,乖巧的勾住他胳膊,整個人緊緊貼著。
眼看,兩人離開了貴賓對弈室,陳信尊不由自主的癱坐在沙發上,今天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鄭在爽走還沒走出門口,李秋江已經迎上去,他要搞清楚這個口罩怪人的真實身份。
這對陳信尊的內心又是一次重大打擊,“你tmd問個p啊,讓這廝趕緊滾蛋才是正道!這貨太jb缺德,打個賭竟然還錄視頻!這下子想賴都賴不掉啊!”
“這位,這位……”李秋江琢磨了一下,結果用了個非常古典的尊稱“這位……高人,請留步……”
“高人……”鄭在爽聽著就是一哆嗦。
“道友,何事相商?”他一張口,眾人躺倒一片,這叫什麽事情,是打算拍攝仙俠片麽?
好在李秋江是正常人,趕緊道:“請問,您是……”
“我啊……”鄭在爽心說,這是個裝逼的好機會,但又沒法報出自己的大名。
憋了一會兒,他冷冷的吐出兩個字“天才……”
說完還看了陳信尊一眼,送上一個友善而熱情的微笑。
後者幾乎要吐血了,“天才”從小到大,這是他陳信尊專屬的稱呼,就是到了學校社團後,大家不管當面背後還是這麽稱呼他。
鄭在爽的記憶被激活了,當時這具身體的主人在脆敗後,被陳信尊當著所有人的面痛斥“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挑戰天才……”
“老兄啊,眼下也算小小報了個仇吧……”說著帶著柳開放往外而去。
“等等……”李秋江還是不死心。
鄭在爽聳聳肩“我難得說句實話,你們都不信,那好吧,我就證明一下……”
“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大夏大學的門牌號碼是1729號,是吧!?”
……
趙真,李秋江包括所有群眾都是一臉茫然,這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麽?
難倒這位要大變號碼?
把1729換作1024?
別說,不少男性大學生朋友,尤其是右手肌肉明顯比左手發達的,對此倒是躍躍欲試。
“這其實是個非常有趣的數字,從數學的角度來看……你們誰能告訴我有趣在哪裡?”
眾人絕倒,心說這是國際象棋俱樂部,又不是數學系門前那棵被廣大同學們深惡痛絕的命名為“高”的樹。
每學期結束後,大夏大學有個慣例,所有高等數學不及格的學生,都會自發爬這棵全校唯一有名字的樹然後合影。
照片通常被命名為“20xx年第一學期掛滿了學生的高樹。”
當下有幾個被訓練出來的爬樹健將的臉色就有些發白。
鄭在爽見無人回答,聳聳肩,輕輕松開柳開放,踱到牆角一面白板前,拿起一支馬克筆,在自己腦袋上敲了敲。
“1729是個非常,非常有意思的數字,是所有可以用兩個立方數之和來表達,且有兩種表達方式的數字中最小的……”
“轟”人群開始不淡定了。
大家議論紛紛,這個究竟是個什麽貨?
人形口罩電腦心?
鄭在爽充耳不聞,在白板上寫道“1729= 1^3 + 12^3 = 9^3 + 10^3”
將蓋上筆帽的馬克筆敲的砰砰作響“你們只要知道就好,不需要證明……雕蟲小技,也不值得花費時間去證明……”
“我是數學系的,怎麽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數字?”一個學生跳出來。
“那你現在不就是知道了……越簡單的東西往往越有意思,而真理通常就隱藏其中,小朋友明白嘛……”鄭在爽聳肩,柳開放適時的遞上瓜子……
周圍人開始騷動。
鄭在爽寫的這個等式,在前世叫做拉馬努金數,是20世紀天才的數學家拉馬努金即興發現的。
當時他病入膏肓,他的好友數學家哈代去看望他,哈代是英國人向來有著寒(尬)暄(聊)的傳統,在扯淡完天氣後,哈代隨口說“今天是坐出租車來的,車牌真是無趣(可憐的二十世紀初期啊,在偉大的二十一世第二個十年裡,男性討論車牌不但非常有趣,而且還是基本的社交禮儀),1729,這個數字很平常……”
這時病得要死的拉姆努金道“NU,NU,NU, OR THE CONTEE,IT VARY VARY INTTEESTING”(no,no,no,on the contrary its very very interesting,不不,事實上,這非常有趣。-各位自行腦補印度口音),隨後便寫下這個等式。
類似的數字,之後又發現了四個,第二小的是八位數,再往後就是都是十幾位的超級大數。
拉馬努金一眼就能直接分解1729,在當時引起了轟動。
事實上他在數學上的貢獻是極其巨大的。
眼看那個學生依然是滿臉不服的樣子。
鄭在爽笑了“簡單的你都不會,複雜的看來是更沒指望了。”
“你還能寫複雜的,並且沒被發現的公式?”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學生,當然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
“切”
鄭在爽擰掉筆帽,馬克筆在白板上刷刷飛舞。
隨著他的鼻尖,白板上出現了好幾個繁瑣複雜卻又帶著高等數學特有美感的公式!
“這些你們就當公理用好了,和‘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一樣,不需要證明……”
“這……”
李秋江呆住了。
趙真也說不出話來,實際上剛才那個學生是受他眼神指使後才跳出來。
趙真本人也是數學系的,這種時候自然是先讓小弟去探探路再說。
結果小弟探來的結果讓他無法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包扣陳信尊也將“這廝怎麽還不滾蛋”的念頭拋在腦後,而對著寫滿公式的白板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自稱是天才。
當別人質疑時,他信手就證明了自己。
雖然他不是內行,但直覺告訴他,這些從沒見過的卻有極端優美的公式都是成立的,遺憾的是卻沒有相關證明步驟。
“行了吧,還有什麽問題?沒有我走了啊……”
“這位,這位高人”李秋江又說到“剛才是同學們不懂事您別往心裡去,能不能,能不能請您摘下口罩……”
“摘口罩?給你們送一百萬麽,我呸!”鄭在爽暗地啐了一口。
“不行,我有病,必須帶口罩……”
這話一出,李秋江鼻子氣歪了,戴口罩防傳染的道理大家都懂,可tmd誰見過口罩上橫著劃拉出一個大口子,從中噴出無數瓜子皮的?
“哦,哦,我們學校醫學院很不錯,我認識幾個教授,要不我帶您檢查一下去?”李秋江不死心,他知道眼前的人不管是在國際象棋還是數學領域都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才級人物,雖然帶著口罩,但看年齡大概也就二十五六, 絕對不可能超過三十歲,這樣人的一定要想辦法攀上關系,其前途無法限量啊。
“治不好的……”
“什麽病?”李秋江又問
“非典艾滋癌……”
“……”
“……”
“……”
鄭在爽趁著眾人失神,一把抓住柳開放的小手往外走去,所過之處,圍觀群眾自覺站到兩邊以讓開道路。
看著他和柳開放的眼神也充滿了崇敬乃至恐懼。
是的,當人面對超出自己理解范圍的事物甚至是同類時,恐懼會在第一時間佔據心頭,這是對強者發自靈魂深處的尊重。
鄭在爽手都搭上門把手了,忽然扭頭鬼鬼祟祟一笑,“陳會長是吧,咱們剛才好像還有個賭局啊!”
“咕咚……”陳信尊當時混了過去。
他原本以為這個口罩人在白板上稀裡嘩啦寫了一堆公式後,應該暫時想不起打賭的事情,心多少放了下來。
結果一記回馬槍吃得結結實實。
鄭在爽也嚇了一跳。
趕緊趁亂拉著柳開放就跑。
兩人一溜兒小跑離開校園,找了個僻靜處才停下。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今天真是太厲害,太厲害了!”小姑娘有點陷入花癡狀態。
“嘿,裝完逼就跑,真刺激!”
“哥哥,你跑什麽啊!”柳開放問道
“這是社會經驗,姓陳的牲口輸不起就往地上一趟,這叫碰瓷!”
陳信尊剛被人從昏迷中喚醒,聽到這句話,頓時兩眼一翻白,又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