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來是清明，家家戶戶去上墳。
　　有的墳上飄白紙，有的墳上冷清清。
　　慎終追遠來祭祀，焚香頂禮是兒孫。
　　一年一度行孝道，每逢佳節倍思親。
　　轉眼，三月初三。
　　王維趕回王家，昨天李貴替老王傳話，要他今天早點兒回家，上墳掃墓。
　　王家傳承悠久，追根溯源，屬琅琊王氏一脈，琅琊王氏是天下頂級門閥士族，衣冠南渡後，以南方為根基，開枝散葉，唐末宋初，受科舉取士影響，以及朝廷極力削弱世家門閥，琅琊王氏名聲漸微。
　　官家南渡，重建朝廷，倚重南方士族，時任杭州知府的王庭張青雲直上，王家複興。
　　天剛亮，王家已經十分熱鬧，仆人們準備著掃墓所用貢品、紙錢、燭火等。
　　王家人則齊聚廳堂，屋裡大廳坐的是長輩以及直系嫡子，屋外院子擺開七八張四方桌，坐的是旁支庶出的小輩。
　　大家族，規矩多，內外坐滿人，卻無一人高聲喧嘩，或盯著桌子，研究它的材質，或眯著眼假寐，補充精力，或找地上螞蟻，看它搬家，縱有話說，也是竊竊私語。
　　王維的出現，引來不少目光，有微笑，有好奇，也有嫉妒。
　　不知是誰傳的，老王送給王維處宅子，金屋藏嬌，藏的是西湖倚翠樓的清倌兒，芳齡十七，本有望在今年蓮花舫會，替倚翠樓爭奪花魁，卻被王維奪了頭彩，贖回家中。
　　而且，老王還將雲夢樓、清平客棧給了王維，那可是兩隻下蛋的母雞啊！
　　總之，現在王維在王家，有一定知名度。
　　不理旁人目光，王維徑直進屋。
　　老王有兩兒子，王駿、王維，皆正室所出，王維是嫡次子，裡面有他一把椅子。
　　王維掃一眼，屋內沒女眷，兩排椅子，尚未坐滿，上首是老王，端正坐著，左邊兒是直系叔伯，右邊兒是旁支分家的掌家人，王鳳山在其中。
　　王駿坐左邊兒，第五個位置，他今年三十五，白面羊須，年前升任禮部員外郎，春風得意，氣度自容。
　　王維上前拜了老王，又拜叔伯，拜大哥，總之，這兒他歲數、輩分最小，都得拜。
　　拜完，王維到大哥旁邊兒空的椅子坐下，等盞茶功夫，能來的來齊，老王開了口，說的是今年掃墓的流程，包括貢品紙錢規格，各家上墳的順序，以及種種注意事項。
　　聽不到五句，王維思維發散。
　　老王他爹，小王他爺爺挺能生啊，老王有兄弟八個，除一個早夭，兩個戰死沙場，其余四人，一人被貶，任崖州知縣，其余三人，各自成家，全在這兒。
　　老王也挺能生，八女二子，長女剛過虎狼之年，幼女是芸娘所出，未滿周歲。
　　嘖嘖，老王今年五十有五，還能雄起，厲害了！
　　安排妥當，一大家子，齊齊出發，女眷從後院出來，為首的是老王正妻，小王他娘，張氏！
　　張氏今年八月過五十大壽，她慢步走著，木釵束發，著青袍，持拂塵，穿千層布鞋，女道打扮，風韻猶存。
　　王維對張氏的印象模糊，他出生不久，張氏不知哪根筋抽了，向起道，做了個在家修行的居士，別說俗事，連嗷嗷待哺的兒子都不管，之後逢年過節，王維見著張氏，便很生分，說不上話，張氏也不關心他，只和王駿親近，仿佛沒他這個兒子。
　　目光從她扭擺的腰臀掃過，王維生出幾分好奇，張氏給他的感覺，絕不像個清心寡欲的居士。
　　張氏似有所覺，眸光瞥來，王維望向別處，她微微蹙眉，眼裡透著厭惡。
　　一位母親，厭惡自己的兒子?
　　“總算完了！”
　　等長輩讓大家分食貢品，王維舒口氣，扯了下衣領，扇風擦汗，抬起頭。
　　太陽當空，藍天無雲，不過王維記得，半刻鍾前，頭上還有塊烏雲，但是，它刷一下，溜了。
　　瞅向西湖方向，好嘛，東邊日出西邊雨。
　　“唉，你泡漢子就泡漢子，偷雲做什麽，你偷就偷，好歹給咱送陣涼風啊！”
　　嘀咕一句，王維摸摸下巴，白素貞、小青上線了，得去刷個臉熟啊！
　　半月來，王維有空就去西湖溜達，想和青、白來個偶遇，指不定能捷足先登，取許仙而代之，可惜啊，應了那句話，有緣千裡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唔，一會兒就去抱許仙大腿，以現在我和許仙的關系，他去拿傘時帶上我作伴，不奇怪吧?”
　　回到城中，天色陰沉，卻未落雨，行人匆匆，不時有人說這天氣真怪，光打雷，不下雨。
　　各分家得去主家聚餐，王維跑路計劃失敗，宴前，王駿與王維說了會兒話，主旨是要他好好讀書，考取功名。長兄為父，王維認真聽著，至於聽沒聽進去，另說。
　　宴上，王維結識幾個王家子弟，至於女眷，她們單獨在一處，王維沒見著。
　　宴散，回到家中，天色昏黑。
　　王維走進院子，正屋外掛了燈籠，亮著光，他心裡想著事兒，往別院瞥一眼，沒走兩步，又退回來，驚訝的望去，別院涼亭站著個身影，屋子昏暗的光，落在她身上，影子拉長，隨風搖曳，給他一種陰森之感。
　　婉兒?
　　鬼使神差，王維朝她走去。
　　沒走幾步，腳步聲似乎驚動了她。
　　她扭過頭，一雙冰冷的，仿佛兩團黑霧的眼眸，如利劍直刺進王維心裡，嚇了他一跳。
　　王維看清面容，捂住胸口，長籲口氣，沒好氣道:“嚇死我了，婉兒?你在這兒做什麽?”
　　“看天！”
　　本以為又是一次白問，王維都不抱婉兒會回答的希望時，她吐出了兩個字。
　　她的聲音像夜鶯般婉轉！
　　王維走向她，聞到一抹淡淡的幽香，奇道:“看天?什麽天?”
　　婉兒挪兩步，稍微遠離王維，道:“天，不對。”
　　“天不對?”
　　王維一愣，忽道:“你是說，這雨不對勁?”
　　似是沒料到王維會理解自己，婉兒眼中掠過一絲驚訝，鼻音輕哼:“嗯！”
　　王維打量婉兒，想起李順的故事，微微眯眼，假裝漫不經心，道:“該不會有什麽妖怪作祟吧?”
　　婉兒再偏頭，饒有興趣的樣子，忽然道:“鬼，你見過嗎?”
　　“鬼?”王維打個冷顫，訕笑搖頭。
　　婉兒唇角勾起一抹淺笑，道:“我見過，你信不信?”
　　王維毫不猶豫道:“信！”
　　許仙、白素貞都有，何況是鬼?小青麾下，就有五鬼吧?
　　“真的?”
　　“嗯！”
　　“騙你的！”
　　婉兒背起手，一蹦一跳回屋。
　　王維啞然失笑，這小妮子，竟敢戲弄我?
　　蹦到門口的婉兒，忽然回頭，以極低的，陰冷的，僅王維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小心，井裡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