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之人,講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雖說不能聽見王家漢子想些什麽,但也發現了王家漢子一直點頭搖頭的,遂,玄應問道:“你搖頭點頭的,想啥呢?”
“俺沒想啥。”
別人不說,玄應也不追根究底,依舊唱著歌,輕松寫意的帶著王家漢子回了太玄觀,將四年劫來的剩下的三十多兩銀子,付了三十兩給王家漢子。
給了錢,玄應嘴角抽搐,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自己都沒錢,充什麽大半蒜啊,這可是四年的積蓄,一頭驢就去了九成。
“玄應道長······”
“別說謝,趕緊走。”玄應像似趕蒼蠅似得揮手。
“玄應道長,您這是啥意思?”
玄應露出一副苦瓜臉,“貧道怕自己忍不住把錢搶回來,你還不快走。”
一聽這話,王家漢子也不道謝了,抱著銀子就跑,跑得太急,在山路上摔了個狗吃屎,撿銀子時還偷偷摸摸的朝太玄觀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擔心玄應會追出來退貨。
王家漢子跑了,玄應歎了口氣,歎氣聲尚未落,一位中年道士便笑呵呵的走到了玄應身邊,“小師叔,您不會用三十兩銀子買了頭驢吧?”
“澄心,你厲害了啊,一眼便看穿事情始末。”玄應笑呵呵的看著師侄,像變臉似得,怒道:“你以為師叔誇你呢,你這是成心給師叔找氣受,所以師叔決定今日觀裡所有雜事交給你了。”
話音未落,又跑來一位道士,正色道:“小師叔,師祖叫您。”
玄應歎了口氣,了無生趣的朝兩位師侄擺了擺手,徑直去了師父的道房。
屋子不大,只有十幾平方,屋中簡陋的不像樣。
房門正面乃是夜間睡覺的土炕,還是玄應上山之後才弄出來的火炕,以前就是墊著些稻草的木板床。
炕上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一碟花生,一個包袱,還有玄應昨日送來的酒葫蘆和一隻小酒杯,道虛真人盤坐於炕上端著酒杯小酌。
右側掛著一副仙風道骨的道人畫像,據說是玄應他們這一脈的開派祖師,可是玄應總覺得那畫像裡的開派祖師很像自己師父。
左側擺著一個書架,架子中放著道家典籍和竹簡,看樣子有些年頭了。
書架下方放著一個淡黃的蒲團,蒲團前方有個案幾,案幾上放著一把拂塵和一隻香爐,香爐輕煙嫋嫋,玄應估計是師父招待陳司馬所用,畢竟師父極少用到香爐,陳司馬送來的檀香大多都被師侄們帶下山換了錢。
“師父。”玄應作揖道。
“來了。”道虛真人指了指對面的座位,笑道:“坐吧,你今日就要下山了,為師有幾句話交代你。”
玄應依言坐到道虛真人對面,看酒杯沒被人用過,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酒,然後給師父蓄滿,才喝了一口酒,“師父,您要不再考慮考慮,您讓徒兒下山真沒那個必要。”
“此事不用考慮。”道虛真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你下山之後,行走江湖記得注意幾點······”
玄應第一次打斷了自己師父的話,“師父,您讓徒兒下山雲遊,又不是做俠客,徒兒知道躲著江湖中人走。”
似乎對徒弟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滿,道虛真人竟然爆了粗口,“你懂個屁,正所謂出門便是江湖,你何往處躲?況且你隨為師習武十余載,竟行那懦弱之舉,為師丟不起這人。”
“師父有話說話,別噴酒,不然徒兒可懶著不下山了啊。
”玄應擦了把臉上的酒漬,嬉皮笑臉地打趣道:“師父,您是不是認識古龍老爺子?” “古龍乃何許人也?”道虛真人有些好奇,自己這個徒弟向來傲氣,能讓徒弟稱呼老爺子的人不多。
“開個玩笑,師父您別較真,您說您要交代的事。”
徒弟什麽都好,就是這開玩笑的性子該改改,說多少年了,也沒個變化。
道虛真人歎了口氣:“為師不說了,你自己說說行走江湖該注意哪些?”
師父這是考校自己啊,不過難不住咱,前世看了好些武俠片和武俠小說,又豈是白看滴。
玄應故作認真地沉吟了一會兒,義正言辭道:“身為師父的弟子,自當銳意進取,不管遇到何事,都應當以‘義’字當先,為朋友兩肋插刀,面對邪惡絕不退縮,就算舍生取義也在所不惜,務必做到懲奸除惡,懲惡揚善,除暴安良,禍國殃民。”
“什麽,禍國殃民?”道虛真人手中的酒杯抖動,眼角不停抽搐,怒視著玄應,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大義滅親。
玄應訕笑道:“呸呸呸,習慣了,習慣了,師父莫怪。”
道虛真人歎了口氣,問道:“就這些,沒有別的了?”
玄應愣了愣,疑惑道:“還有什麽?”
話音未落。
啪!
玄應沒挨揍,只是道虛真人手中的酒杯被狠狠的放在了桌上,酒杯應聲而裂而已。
“你個夯貨,為師平日裡的教導,你都聽到哪裡去了?兩肋插刀,舍生取義?錯,大錯特錯。”似乎真被玄應給氣著了,道虛真人摸了摸自己胸口,給自己順了口氣,“你個小王八蛋,簡直想要氣死為師,記住,若遇見了江湖中人,首要的是自己判斷,江湖中人並無世人所分的正邪,正邪之分只是立場不同罷了,江湖中人是正是邪,皆出自你自己的判斷,若你判斷對方乃好人,哪怕對方乃邪教中人亦可為友。”
“其二,若真遇上打鬥,打得過便斬草除根,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認慫······”道虛真人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長歎了一口氣:“徒兒,你要記住,不管什麽時候保命要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死了就一切都沒了,沒了。”
玄應感覺很委屈,這些道理,師父你也沒教過自己啊,況且自己又沒打算走遠,就在山腳下住著呢,哪會遇到這麽多的江湖中人。
徒弟不說話,師父怒拍桌。
“為師說的,你聽見沒?”
“聽見了。”玄應點點頭,連忙回答道:“師父的意思徒兒明白,但是師父,江湖不是打打殺殺,那江湖是人情世故,應對好就不容易,難道您還真打算讓徒兒跟江湖中人過過招啊。”
想想自己徒弟那性格,似乎也不用擔心徒弟參與到江湖仇殺之中,道虛真人無奈歎氣,“滾。”
這個“滾”字猶如二月春雷,在山野之間久久不散。
房門外的師侄們對視一笑,也就小師叔有這個本事,能讓師祖他老人家發這麽大的脾氣。
房中的玄應正在滾,哦不對,應該說正在走,走到房門前,正準備打開房門,就聽道虛真人怒道:“拿上包袱,滾下山去,看著你就煩,還有···為師不管你去何地,不得去京城臨安。”
玄應瞬間回到桌邊,一把抓住包袱,剛抓住就知道包袱裡的是銀子,開心的笑了,“師父,為何不能去臨安啊?”
“臨安乃帝都,高手數不勝數,你小子的本事去臨安不夠看。”
“真的嗎?”玄應狐疑的看了一眼師父,想到自己本就打算留在貧縣,也沒多想,點了點頭:“師父您放心,徒兒定然不會亂闖的。”
道虛真人揮了揮手,玄應作揖,走出了房門。
四位師侄恭恭敬敬的在屋簷下等著,玄應朝他們招了招手,帶著四位師侄去了自己的道房,拿出錢袋,將五百兩的銀票拍到了澄觀手裡,“澄觀師侄,尋個時間找人修繕修繕道觀。”
之所以給澄觀,是因為澄觀是觀裡管理錢財的人,也是最為謹慎的人,關鍵他不喜歡說話,收到錢之後就像現在一樣,點點頭, 然後默默收起來,不會像其他人問東問西,刨根問底,畢竟錢財的來路不太正。
“你們四人記住,師叔離去後,照看好師父,否則師叔饒不了你們。”
“小師叔放心,我們明白。”作為大師兄,澄心代替大家做出了保證,隨即笑問道:“小師叔啊,您給澄觀師弟的東西是什麽啊?”
“打聽這麽多幹嘛。”玄應翻了翻白眼,“觀裡的毛驢留給你了,以後下山采買時也輕松一些。”
說完,玄應便將昨夜收拾好的包袱掛到了肩上,提起二百兩銀子,走出房門,笑道:“行了,師叔我走了。”
站在太玄觀前面空地上,玄應朝師父的房門看了一眼,發現師父沒有準備出門相送的意思,玄應將銀兩包袱往後背一甩,瀟灑轉身,朝下山路走去,頗幾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不羈。
“恭送師叔,師叔一路保重。”四位師侄,站在房簷下作揖道。
玄應沒回頭,揚起左手朝身後的師侄們擺了擺,踏上了下山之路。
“注定一生與天爭,
注定一生假假真真
······
天大地大何處是我家
大江南北什麽都不怕
天大地大留下什麽話
······”
玄應的身影越行越遠,可歌聲卻猶如江水濤濤不絕,回蕩在山中,久久不息。
直到玄應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再也尋覓不到一點蹤影,道虛真人的道房終於打開了,只見道虛真人眼中似乎泛著淚花,望著下山之路輕聲念道:“福生無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