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崇業是韓重贇的次子,年少時,魏王趙延美還不叫趙延美,而叫趙光美,封號也不是魏王,而是秦王。總之韓崇業被趙延美相中了,招了駙馬。
趙延美被貶房陵的時候,他也遭到了牽連,被一同發放到了房陵。
寇季說他和韓允升有仇,指得就是從房陵被召回的魏王府一脈。
魏王府一脈,算得上是韓允升的娘舅家。
寇季此前死磕魏王府一脈,雙方算是結了仇。
不過,韓允升似乎沒有記住這份仇恨的意思。
“你既然找到我頭上了,那我也不給你賣關子。你是想向官家叨擾,還是想跟官家談條件?”
寇季開門見山的問。
韓允升苦著臉道:“身為人臣,哪有資格跟官家談條件。”
寇季淡然笑道:“你要是早就這麽想,那就好咯……”
韓允升臉上的神色更苦。
寇季坦言道:“官家從頭到尾都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只要你們服軟,交出你們不該掌控的東西,官家必然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你們門下庇護的那些人,官家也會酌情定罪。
可你們一點兒也不識趣,非要跟官家鬧一場。
做下了劫掠八家一字交子鋪的案子。
如今你們背著重案在身,再想向官家服軟,官家可就不會輕饒你們了。”
韓允升試探的問道:“不知……官家會如何處置我?”
寇季笑眯眯的伸出了手指,“三條路……”
韓允升迫不及待的問,“那三條……”
寇季笑道:“第一條路,繼續跟官家鬥下去,過幾日我會去你府上抓人,到時候你帶著府上的老弱婦孺,一起束手就擒,被我抓回大牢即可。”
韓允升臉上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寇季繼續笑道:“第二條路,官家保留你的爵位,但你韓家三代以內,別想再出現在朝堂上。”
韓允升咬著牙,臉色依舊難看。
寇季繼續道:“第三條路,官家罷黜你韓家一切官爵,但是準許你推舉出韓家兩子,一子入文昌學館,一子入邙山講武堂。”
韓允升臉色更加難看,他盯著寇季,疑問道:“邙山講武堂,是什麽地方?”
寇季搖頭笑道:“我不能說,你也不能問。總之對你韓家有好處就是了。”
韓允升一臉期盼的看著寇季,追問道:“還有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寇季反問道:“你說呢?”
韓允升猶猶豫豫,遲遲不肯決斷,但也沒有離開。
寇季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他開口,就開口道:“你可以多想想,在我去你府上抓人的時候,你想明白就行。”
聽到了‘抓人’二字,韓允升哆嗦了一下,咬牙道:“我選第二條……”
寇季略微一愣,盯著韓允升道:“你確定?”
韓允升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寇季略微點了一下頭,道:“那你回府上等著,明日會有人到你府上去找你。到時候他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韓允升起身,對寇季拱了拱手,匆匆離開了曹婆婆店。
寇季望著韓允升離去的背影,略微歎了一口氣。
“韓家……沒了……”
雖然韓允升保住了自己的官爵,可其他的,什麽也沒了。
等他死了,韓家恐怕就要淪為普通的富戶了,再也不會跟朝廷有半點關系。
在寇季看來,他給出的條件中,第三條絕對是最好的。
他在給趙禎建議的時候,並沒有邙山講武堂的名額。
最終還是趙禎自己定下的,加一個邙山講武堂的名額。
邙山講武堂,是趙禎為此前沒有命名的講武堂定下的名字。
裡面出來的學生,以後必然會被分派到各軍中去擔任基礎軍官。
他們是第一批學習火器作戰的人,以後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能不能當將軍,寇季不敢斷言。
但是出任軍中的校尉,還是十拿九穩的。
若是有幾分領兵作戰的才能,很有可能就會被擢升為將軍。
韓家乃是將門,有自己獨特的領兵之道,若是韓家的子弟足夠有悟性,將自己家傳的領兵之道融入到火器作戰中。
一個將軍的職位,必然能降臨到他頭上。
韓家是將門世家,自然比普通人更具領兵的優勢。
那些從平民百姓中挑選出來的邙山講武堂的學生,在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他們。
單憑這一點優勢,韓家的子弟就能迅速的脫穎而出。
可惜,韓允升不敢賭。
他將眼前的富貴守的死死的,卻將以後的富貴棄之不顧。
“官家好不容易動了一下仁心,沒想到人家卻不領情……也不知道官家知道了此事以後,會作何感想?”
寇季感歎了一句,放下了雙份早餐的錢,離開了曹婆婆店。
之所以給雙份的錢,是因為韓允升走的匆忙,沒給錢。
回到府上以後,相繼有人前來拜訪,有自行前來的,也有曹府的人引薦過來的。
寇季一一見過,給出的出路也一模一樣。
有人說自己要考慮一下,便匆匆離開了寇府別院。
也有人選了第二條路。
第三條路,卻無人問津。
寇府別院門庭若市,消息很快便傳到了潘夙和石元孫的耳中。
潘夙得到消息以後,知道大勢已去,再也沒有離開過府邸,反而請求他爹去拜訪了一趟寇季。
石元孫去潘府上找潘夙,潘夙避而不見。
石元孫惱怒之下,帶著一些人悄然離開了汴京城。
趙禎收到了消息以後,並沒有派人阻攔,而是任由他們離去。
趙禎、寇季二人並肩站在城門樓子上,眼看著石元孫離開了汴京城。
寇季側頭對趙禎道:“官家,你就這麽任由他離開?”
石元孫離開了汴京城,去做什麽,寇季和趙禎二人心裡都清楚。
必然是走最後一步。
趙禎緩緩點頭,目光深邃的道:“朕放他離開,就是想看看,還有誰對朕不忠。他們最好能趁著這個機會一次性全部跳出來,朕也好一並收拾。”
說到此處,趙禎看向了寇季,笑道:“昨日朕手下的人,截獲了一封密信。”
寇季疑惑的看著趙禎,靜等下文。
趙禎笑道:“有人給遠在博州的王德用去了一封信,將汴京城內發生的一切,盡數告訴了王德用。”
寇季眉頭一挑,愕然道:“他們想拉攏王德用一起起事?”
趙禎哈哈笑道:“不止有王德用,還有郭易、王凱等人。不過他們只是將汴京城內發生的一些告訴了王德用和王凱等人,並沒有出言拉攏王德用等人一起起事。”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還不算太蠢……”
趙禎搖頭道:“已經算是蠢的可以了……王德用若是真的會反,那我大宋江山就真的到了風雨飄搖的地步了。”
寇季笑著道:“他們興許是懷著有棗沒棗,打兩杆子的心思。”
趙禎緩緩點頭,語氣沉重的道:“只等石元孫起事,朕就能借此一舉掃平武勳帶給我大宋的麻煩。”
說到此處,趙禎看向寇季,道:“武勳們被我大宋養了這些年,跋扈慣了,遇事總喜歡用過激的手段,你我君臣對付他們,倒是沒遇道多少阻礙。
可是文臣們,就不那麽好對付了。”
有兵權的武臣跟沒兵權的武臣,完全是兩種概念。
大宋的大部分武臣,屬於沒兵權的那種。
縱然對軍中有所影響,能影響到的兵馬也是少數。
就像是潘承裕所說的那樣。
石元孫叫嚷著說,能調動二十五萬人馬,可最終能跟著他們一起作亂的,不過兩萬多而已,甚至有可能連萬也過不了。
石元孫想要借助更多的兵馬作亂,唯有假傳命令。
以剿匪、剿滅叛亂、勤王等借口,領著兵馬作亂。
關鍵是,他還不一定能成功。
因為軍中坐鎮的監軍、推官、文書等人,一定會讓他出具兵符、印信、令箭、詔書之類的東西。
一樣也拿不出來的話,監軍、推官、文書等人,絕對不會聽他的。
不僅不會聽他的,還會告訴軍中上下的將士,讓他們也不要聽石元孫的。
除非是將士們自願跟著石元孫作亂,不然石元孫很難調動將士們。
大宋完善又嚴苛的監軍制度可不是蓋的。
監軍制度就像是一個緊箍咒一樣,牢牢的套在軍中所有人身上。
隨時都能將你禁錮的死死的。
此前寇準精簡天下兵馬,引起了兵變。
那是因為寇準的舉動,影響到了軍中上下的利益,其中就包括一些當了一輩子的兵,不知道離開了軍伍以後,還能不能活下去的將士。
寇準動了將士們的飯碗,將士們要保住自己的飯碗,有了作亂的想法。
軍中將校們為了保住自己的那份兵血,也有了作亂的想法。
上下都有了作亂的想法,才會出現作亂。
監軍在這個時候,就會第一時間被殺了祭旗。
若僅是軍中將校有作亂的想法,將士們卻沒有。
那麽軍中將校想作亂,難度很大。
過不了將士那一關,也過不了監軍那一關。
石元孫想作亂,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這兩關。
除了騙,似乎沒有其他的法子能夠過的了這兩關,所以石元孫肯定會采取欺騙的方式。
但這樣的方式並不長久,也很容易被拆穿。
曹、李兩家,在趙禎清查往年軍餉去留的時候,為何果斷的選擇了舍去利益。
就是因為他們知道,兵變的難度太大。
所以才會果斷向趙禎服軟。
兵變真要是容易的話,曹、李兩家未必那麽容易服軟。
當然了,除了兵變難度大的原因外,還有身處在富貴中,不願意再為了富貴去冒險的原因在裡面。
一個人一窮二白的時候,在利益的驅使下,很容易走極端,也願意去賭命。
可一個人身處在富貴中,有大把的利益在手,就不願意再去為了那些蠅頭小利,拿命賭。
就是因為以上的兩種原因,導致了許多武勳們不可能跟趙禎魚死網破,最終的結果就是趙禎輕而易舉的收拾了他們。
似石元孫這一類身處在富貴中,卻願意拿命去爭取那些蠅頭小利的貪婪之輩,終究是少數。
趙禎需要下狠手對付的,就是這一類少數人。
可惜,石元孫跟趙禎的實力差距太大。
猶如雞蛋碰石頭。
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趙禎和寇季二人在處理了皇親國戚以後,歇都沒歇,果斷下手處理武勳,就是因為知道,武勳跟皇親國戚差不多。
不難對付。
真正難對付的是文臣,以及天下的富商大賈。
他們才是趙禎和寇季革新的時候,最難對付的一批人。
不能用過激的手段,任何過激的手段,都有可能會引起巨大的反彈。
更重要的是,他們手裡有人質。
他們手裡的人質,就是天下百姓。
寇季聽到了趙禎的話,沉吟道:“已經有人察覺出的端倪,向官家進言了嗎?”
趙禎緩緩點頭道:“有人在蘇州等地散出風聲,說朕要效法你在河西、西北等地的作為,將天下的富戶清除乾淨,將天下的田產均分給百姓。
蘇州等地的富戶們,已經開始反抗了。
做生意的,已經開始以各種理由,推脫交稅。
衙門裡下發的公文,還沒下鄉就會被撕毀一空。
去鄉間辦公的衙役,也會被攔在鄉外。”
寇季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聽著都是一些小事,可一旦席卷整個江南,那就不是小事了。
趙禎深吸了一口氣,道:“更重要的是,蘇州知州被人狀告到了江寧府衙門,稱其治理蘇州期間,貪墨了足足三十萬貫錢財。
作證的,是蘇州知州衙門裡的文吏。
此事被人傳揚了出去,蘇州境內,民怨沸騰。
江寧府知府奏請朕斬了蘇州知州,以安民心。”
“嘶……”
寇季倒吸了一絲冷氣,沉聲道:“蘇州知州臣倒是知道,臣任吏部期間,看過他的卷宗。此人在蘇州任職兩期,雖然沒有什麽作為,但也沒有搜刮民脂民膏。
整日裡躲在府上吟詩作畫。
不問蘇州的大小事務。
說他不作為,我信。
可說他貪了三十萬貫錢財,我卻不信。
他在任期間,蘇州大小事務,都是有衙門裡的佐官、推官、文武吏處理,根本就沒掌過蘇州的權,怎麽可能去搜刮民脂民膏。
此人定然是被手下的人攜手誣陷的。”
趙禎沉聲道:“可他已經引起了民怨,你說朕斬還是不斬?”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派人先將其押解回京再說。”
趙禎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
趙禎處理了皇親國戚,處理了武勳,已經讓文臣們感覺到苗頭,所以他們中間有些人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給趙禎施壓了。
沒有一點點征兆,說給你難堪,就給你難堪。
像是挑釁,也像是警告。
可無論是寇季,還是趙禎,都不是喜歡被人挑釁和警告的人。
君臣二人在城門樓子上沒待多久,各自返回了各自的居所。
兩日後。
劫掠江寧府等地八家一字交子鋪的匪徒,被押解進了汴京城。
中途雖然遇道了幾次截殺,但他們依然完好無損的被押解回了汴京城。
雖說有不少人服軟了,也不再跟石元孫合謀。
可依然有人派人去截殺了匪徒。
為的,是減輕自己身上的罪責。
只是,他們明顯做了無用功。
因為那些匪徒到了汴京城以後,寇季審也沒審,直接依照趙禎和張知白二人給的名單,前去抓人。
貪汙軍餉的、參與劫掠計劃的,一家也沒有放過。
即便是曹府、李府,寇季也派人去抓人了。
曹府、李府的門人、族人,只要是犯了錯的,早就束手就擒在府上等候。
寇季派去的人一到,他們就主動將人犯上交,並且獻出了一些財物,作為贓款。
其他那些服軟的武勳們,就沒那麽簡單了。
一個個幾乎都被抓進了刑部大牢。
他們雖然服軟了,但趙禎要剝奪他們其中一些人的官爵,需要一個借口,所以他們必須配合。
寇季帶著人足足忙活了十余日,才將汴京城內的武勳們梳理了一番。
朝中的高官厚爵,特別是武臣當中的高官厚爵,一下子去了一大半。
汴京城內的浪蕩子、紈絝子弟,也不見了蹤影。
不管是被牽連到的,還是沒被牽連的,一個個都被家裡人約束在府上,不許出去禍害人。
汴京城的治安,一下子好了近四成。
有好事的百姓,居然在汴京城裡傳揚寇季不畏權貴的好名聲。
寇季知道此事以後,也是哭笑不得。
不過他沒有去向百姓們解釋,自己也是權貴之一。
寇季處理完了一切,向趙禎去交旨的時候,趙禎正在訓人。
隨著皇親國戚和武勳們被整治,滿朝文武對待趙禎的態度,越發恭謹了,趙禎的威嚴自然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寇季進入到了資事堂,就看到趙禎一臉深沉的坐在座椅上,盯著局促不安的站在資事堂中的新任戶部侍郎章得象。
“把你剛才的話,再跟朕重複一遍……”
章得象年近五旬,慈眉善目的,像是廟裡供著的那種神像,看著也很富態,大方臉。
面對趙禎極具威嚴的喝話,他眉頭稍稍一低,道:“啟稟官家,從各府抄沒的錢財,如今已經裝滿了國庫,余下的錢財,沒地方可放……臣想奏請官家,再借寇府一用……”
趙禎輕哼了一聲,章得象的腰立馬又向下彎了幾分,“朕已經下令讓你們戶部攜手工部,一起重鑄了一次國庫,為何還是不夠用?”
章得象垂著頭,沒有說話。
趙禎想要發火。
寇季趕忙出聲道:“臣寇季參見官家,此事並非戶部的錯,乃是臣此前急於製造火器,在工部準備著手重鑄國庫之前,從工部借調了一些人手。
所以才耽誤了他們的工期。”
趙禎盯著章得象道:“既然其中存有隱情,為何不據實奏報?”
章得象抬起頭,沉聲道:“回官家,臣才剛調任回京,只知道工部在幫戶部營造國庫期間,突然抽調了一部分人離開,耽誤了工期,具體去了何處,臣並不知曉。
臣既然不知道其中詳情,自然不敢妄言。”
趙禎聞言,臉色緩和了幾分,“你倒是懂得謹言慎行……寇府能不能暫時借用,朕說了不算,你得問寇愛卿。”
寇府的府邸,屬於寇府的私產。
即便趙禎身為皇帝,也很難在名不正言不順的情況下,越過寇府的主人,去使用寇府。
古人在私有財產的維護方面,律法相當的嚴。
比如無故入室。
秦漢時,律法規定,無故入室犯罪,無論從惡大小,主人殺之無罪。
往後歷朝歷代,也有類似的規定。
只不過沒有那麽嚴,規定了時間,已經是否作惡。
作惡有作惡的懲處,不作惡有不作惡的懲處。
但有一點是共同的。
那就是夜間入室作惡,主家殺之無罪。
章得象聽到了趙禎的話,對趙禎躬身一禮,然後又對寇季一禮。
“寇樞密……”
章得象剛開口。
寇季就打斷了他的話,“隻管用……但記得別破壞裡面的花草樹木……不然我祖父又要埋怨了……”
上次朝廷借用了寇府的府邸,有動了一裡面一些花草樹木,寇準為此可是沒少埋怨。
並不是寇準小氣。
而是寇準十分在意寇府的私產。
哪怕是一株野草,只要長在寇府內,那就是寇府的私產。
寇府人動得,其他人動不得。
章得象躬身道:“寇樞密放心,下官一定叮囑下面的人,照料好寇府。”
寇季緩緩點頭。
章得象再次施禮後,退出了資事堂。
章得象一走, 寇季看向了趙禎,略微有些好奇的道:“官家今日火氣頗為旺盛啊?”
趙禎瞥了寇季一眼,隨手從龍案上取了一份文書,吩咐陳琳拿給了寇季。
寇季看完以後,臉色也不太好看。
文書是繳文,主人公是他和趙禎。
是石元孫發的勤王繳文。
文中細數了他和趙禎的種種‘惡行’。
他屬於那種頭頂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那種大惡人。
趙禎為惡,是被他蠱惑的。
文中最後指出,他如今已經把持了朝政,暗中控制了趙禎,借著趙禎之口施行種種惡政,禍害天下,禍害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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