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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頌》第二百零五章 劉娥服軟
劉娥終究沒能把禦史大夫給杖斃,也沒能把那些出來陪著禦史大夫一起死的言官們杖斃。

   不是她下不了手,而是百官們攔著不讓她這麽乾。

   丁謂更是當堂喊出了,“太后這是要自絕於士林嗎?”

   惱羞成怒的劉娥,被丁謂這句話給喊醒了。

   她意識到了自己要杖斃禦史大夫,是多麽愚蠢的行徑。

   今日她若是杖斃了禦史大夫,明日就有人會罷朝。

   以後在民間,她的名聲也會變得臭不可聞。

   妖後兩個字,也會穩穩當當的落在她頭上。

   搞不好民間還會有草頭王,打著誅殺她的旗號,造反稱王。

   畢竟,在大宋造反,不是多困難的事。

   十幾個人佔一個山頭,就能扯旗造反,順便給自己封個王。

   劉娥緊握著雙拳,努力克制著自己心頭的怒火,咬著牙道:“哀家失態了”

   劉娥這算是服軟了。

   她一個強勢慣了的人,能說出這句哈,已經算是破天荒了。

   可禦史大夫等言官,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禦史大夫踏前一步,直逼到禦階下,高聲喊道:“太后要麽殺了老臣,要麽自請削去後位。老臣和太后,只能有一人留在垂拱殿。”

   其他的言官們,緊跟著禦史大夫的步伐,走到禦階下,朗聲道:“臣等也是這個意思。”

   劉娥心裡火冒三丈,可臉上卻一點兒神情也沒有,坐在座椅上一言不發。

   她不會開口,也不能開口。

   剛才她開口服軟,非但沒有得到禦史大夫和言官們的寬容,反而讓他們變本加厲的威脅自己。

   她要是再露出一點兒軟弱的姿態,禦史大夫以及那些言官們只會蹬鼻子上臉,逼她更甚。

   劉娥不開口。

   垂拱殿裡一下子陷入到了僵局。

   丁謂、曹利用等人有心為劉娥辯解,但面對禦史大夫以及言官們悍不畏死的氣勢,他們也只能避其鋒芒。

   禦史大夫以及言官們,在面對寇準的時候,會慫。

   因為他們不論怎麽為難寇準,傳到了民間,都會被說成官員內鬥,討不到好名聲。

   但是面對皇族,面對太后,面對官家,他們卻不會慫。

   不僅不會慫,而且隨時還做好了慷慨赴義的準備。

   只要他們是在面對皇族、面對劉娥、面對官家諫言的時候被處死,那麽事情傳出去以後,他們立馬會名聲大噪,然後名流青史。

   他們這些做言官的人,求的就是這個。

   劉娥跟禦史大夫以及言官們,就像是鬥牛一樣,互相喘著粗氣,瞪著對方。

   垂拱殿裡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劉娥開口。

   劉娥卻死活也不肯開口。

   “噠噠噠”

   突然,一陣馬蹄聲在殿外響起。

   垂拱殿上的百官們同時往向殿外。

   寇準皺著眉頭喝斥道:“何人敢在宮內行馬?活膩了嗎?”

   話音剛落,一個身背小旗,披甲持刃,腰間掛著三面腰牌的軍卒,策馬到了殿前。

   他在百官們注視下,跳下了馬背,小跑進了殿裡,急聲道:“江浙急報,淮南、江、浙一代,近六各州,陷入到了糧荒。牽連的百姓,多達百萬。”

   軍卒從背後摘下了一個密封的信筒,雙手舉到了胸前。

   滿朝文武聽到這話,嚇了一跳。

   糧荒不可怕,可怕的是牽連甚廣的糧荒。

   牽連到百萬人的糧荒,那可是大災難,處理的要不妥當,必定會有人趁機作亂,趁機造反。

   “快快呈上來!”

   寇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當即讓宦官去取信筒。

   李迪卻顧不得去等宦官邁著小碎步走到軍卒面前,他搶先一步,跑到了軍卒身前,奪下了他手裡的信筒,拿著信筒就給寇準送去。

   在李迪從軍卒手裡拿過了信筒以後,軍卒腦袋一歪,暈倒在了地上。

   為了及時把江浙一代的災情傳給朝廷,他已經幾天幾夜沒休息了。

   如今信筒交到了朝廷手裡,他精神一松,自然暈了過去。

   滿朝文武對此見怪不怪。

   平日裡送加急文書的軍卒,到了朝堂上以後,多是這般狀況。

   他們為了不耽誤朝廷的政事,大多都是拚了命的在趕路。

   向敏中對殿外的侍衛們擺了擺手道:“扶他下去休息,著禦醫好好為他診治一番。”

   殿外的侍衛們入了殿,抬著送信的軍卒出了垂拱殿。

   李迪拿著信筒到了寇準面前,寇準查驗了一下信筒上的火漆,確認沒有人動過以後,緩緩打開了火漆,取出了裡面的文書。

   寇準仔細閱讀了文書的內容以後,老臉上布滿了寒霜,臉色陰沉的可怕。

   他一句話也沒說,隨手把文書遞給了李迪。

   李迪看完以後,一臉驚恐。

   向敏中、丁謂二人見此,趕忙湊上前,湊到了李迪身邊,伸長了腦袋去看文書。

   向敏中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書以後,驚叫道:“這麽嚴重?”

   文書中提到,江浙、淮南一代,近八個州,鬧了糧荒,八州內的糧價一路飛漲,遠超汴京城糧價的數倍。

   百姓們吃不起糧食,都在吃樹根、啃樹皮、吃觀音土充饑。

   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淮南之地,更有人借著糧荒旌旗造反,短短七日,聚眾過萬,正在淮南等地劫掠大戶。

   文書在向敏中、丁謂二人看完以後,又迅速的傳到了百官手裡。

   百官們也顧不得禮儀,湊在一起圍觀文書。

   片刻過後,滿朝文武都知道了江浙、淮南等地鬧了糧荒的事情。

   文書最後落在了王曾手裡,王曾捏著文書,沉聲道:“老臣此前收到過淮南、江浙一代鬧糧荒的奏報,只是當時並不嚴重。老臣查閱了一下今歲淮南、江浙一代的歲收,發現淮南、江浙一代今歲並沒有缺收,所以以為是有奸商趁機囤積了一些糧草,想借機牟利。

   如今看來,是老臣想差了。

   老臣有罪,請官家責罰。”

   寇準陰沉著臉,擺手道:“此事與你無關,歷來糧荒之前,總有征兆,不是天災就是。可此次淮南、江浙一代鬧糧荒,卻沒有任何征兆。你一時不查,也情有可原。

   況且農事也並非你所掌握,你也不用因此擔責。”

   向敏中皺著眉頭,沉聲道:“歷來鬧糧荒,不是天災就是,淮南、江浙一代,明明沒有缺收,卻無故鬧了糧荒,背後必定有因,需要細細查探。”

   寇準緩緩點頭,道:“此事就由你跟王曾二人負責追查,一旦查到背後有人搗鬼,定斬不饒。”

   丁謂則趁著這個機會,幫劉娥解圍。

   他對站在禦階下的禦史大夫以及言官們喝斥道:“還不退下?現在不是爾等胡鬧的時候。”

   禦史大夫仰著脖子,冷哼道:“胡鬧?我等何曾胡鬧?先有川蜀等地霜災,隨後淮南、江浙一代,又無故鬧了糧荒。必然是朝中有妖孽禍國,上蒼才連連降下災難。

   妖孽不平,則國難安,民難平。”

   禦史大夫口中的妖孽,直指劉娥。

   劉娥氣的瑟瑟發抖,卻又不好言語。

   丁謂怒道:“國事重要!”

   禦史大夫不屑道:“難道妖孽禍國,不算是國事?”

   丁謂氣的甩了甩袖子,退到了一旁。

   劉娥咬著牙,盯著寇準,沉聲道:“太師打算看著哀家難堪嗎?”

   寇準皺了皺眉頭,目光落在了禦史大夫等人身上,“爾等欲意何為?”

   禦史大夫拱了拱手,朗聲道:“請太后自消後位。”

   寇準緩緩點頭,看向劉娥,道:“太后欲意何為?”

   劉娥冷聲道:“哀家的後位乃是先帝欽定的,豈是想去就能去的。”

   寇準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劉娥繼續說道:“先帝之所以許哀家後位,許哀家總攝國政之權,就是為了防備有人趁著官家年幼,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如今先帝屍骨未寒,你們就如此逼迫哀家,你們對得起先帝嗎?

   哀家今日若是在你們的逼迫下請消了後位。

   明日你們若是不滿意官家,是不是會用同樣的方式,逼迫官家禪讓帝位?

   所以,你們稱呼哀家妖孽也罷,妖後也罷。

   哀家一步也不會退。”

   滿朝文武聽到這話,臉色齊齊一變。

   禦史大夫等人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他們沒料到,劉娥居然會搬出趙禎做擋箭牌。

   逼迫官家禪讓帝位,這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誰也不敢接。

   禦史大夫硬著頭皮道:“老臣等人對官家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寇準皺著眉頭,沉聲道:“太后這話言重了,老夫等人身為宋臣,自當盡心竭力,為官家盡忠。”

   劉娥憤憤不平的道:“爾等今時今日的所作所為,是在為官家盡忠嗎?”

   寇準沉聲提醒道:“太后這話說的太重了,老臣等人承受不起。太后若是覺得老臣等人有不臣之心,盡管指出來,老臣等人必然脫去官服,摘掉官帽,掛印而去。”

   寇準話音落地,滿朝文武齊聲道:“臣等附議。”

   “噗通”

   劉娥癱坐在了座椅上,臉色慘白。

   劉娥很想指著寇準,指著李迪,指著所有跟她作對的人,高喊一聲。

   爾等都是不臣之人。

   可她不敢。

   她真要是這麽喊了。

   滿朝文武都會拂袖而去。

   到那個時候,別說她自削後位了,就算她挨個上門去求人家回來,也不一定能把滿朝文武都請回來。

   良臣擇主而侍。

   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能像是李迪那樣,縱然對趙恆失望透頂,去意已決,也能在朝廷需要的時候,重新出現在朝堂上。

   西夏、遼國,對大宋朝堂上的這些官員,一直保持著求賢若渴的狀態。

   這些年對大宋失望透頂,叛出大宋的官員不在少數。

   劉娥最終還是服軟了。

   在百官們近乎逼宮的方式下,服軟了。

   她並非男兒身,也不是官家,沒辦法表現出帝王才能表現出的霸氣。

   更沒辦法讓百官們心甘情願的臣服於她腳下。

   自然也沒辦法下狠手處置百官。

   “哀家不會自消後位,哀家要留著後位,護著官家,余者,隨了你們。”

   劉娥說出這句話以後,似是被抽空了力氣,她對郭槐擺了擺手,在郭槐攙扶下,落魄的離開了垂拱殿。

   徒留下百官,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應對。

   向敏中、丁謂、李迪、王欽若等一幫子重臣,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寇準身上。

   滿朝文武,有資格對劉娥出手的,唯有寇準一人。

   禦史大夫當即對寇準拱手道:“如何處置太后,還請太師定奪。”

   處置劉娥的權力,落在了寇準手裡,寇準卻不好定奪。

   處置重了,別人肯定會背地裡議論,說寇準懷有二心。

   處置的輕了,百官們不答應。

   寇準也是兩頭為難。

   寇季有心插話,卻發現滿朝文武都看著寇準,他現在插話,有些不合時宜。

   眼見寇準急的嘴角直抽搐,寇季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在了茫然的坐在龍椅上當吃瓜群眾的趙禎身上。

   一瞬間,他有了主意。

   當即,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趙禎自然被寇季怪異的舉動給吸引了。

   他看到寇季又是摸自己腦袋,又是拍自己肩膀的,一臉茫然。

   陳琳也瞧見了寇季古怪的舉動。

   陳琳低著頭略微思量了一下,明白了寇季的用意。

   寇季第一次拍趙禎腦袋,第一次拍趙禎肩膀,都在一個地方。

   陳琳湊到了趙禎身邊, 低聲說了三個字。

   趙禎脫口而出,“資事堂?!”

   寇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對著趙禎拱了拱手,朗聲道:“官家言之有理,老臣遵旨。”

   隨後,在趙禎一臉懵懂下,寇準面對著百官,朗聲道:“太后之事,官家已經聖裁。官家口諭,著皇太后劉娥,撤出垂拱殿,坐鎮資事堂,以後在資事堂行總攝國政之權。”

   寇準在趙禎提醒下,想到了這個處置劉娥的辦法,然後再借趙禎之意,將它宣給了百官。

   雖說此舉沒有罷黜劉娥的後位,甚至對劉娥的手裡的權力也沒有削減。

   但對劉娥而言,等於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回到了趙恆還活著的時候,回到了趙恆臥病在榻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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