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趴在炕沿兒上,仔細看著詩蘭的腳。看得專注,倒是讓詩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白紗遮住了她大半張俏臉,倒是看不到她含羞模樣。
試敏成功,皮日休由衷地開心起來。忽而一抬頭,至下而上,能看到詩蘭瓜子形的下巴。
皮日休看起來有些興奮,可詩蘭卻並沒有像他那般開心。因為她已經試過無數種方法,結果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有的藥十分烈性,導致她上吐下瀉。可是,雖然吃了不少的苦,卻不見效,有的藥甚至還加重了她的病情。如今,見皮日休的藥連藥石的味道都沒有,她心中自然七上八下地敲著鼓。
雖然她如此想,不過當她看到皮日休歡快的樣子,又不得不迎合地笑了笑。
見詩蘭嘴角微微上揚,皮日休心中泛起一絲暖意。可還沒等細細品味這種感覺,詩蘭卻道:“聽說唐壯士出去買豬頭了。是文韜兄安排的嗎?如果是那樣,我們要準備桌案香爐才好。”
聞言,皮日休的心情稍微有些失落,不過他也能理解詩蘭,畢竟作為一個唐朝人,她想象不到抗生素的威力。
“唔,原來你也不知道。”還以為唐敏與詩蘭說過,看來她進去的那一會兒,並沒來得及說。
頓了一下,他又道:“其實那並不是我安排的,而是她們之間商量的。”皮日休感歎道:“也不知唐虎是怎麽想的,竟然要和唐姑娘拜把子,有趣的是,唐姑娘看起來好像很樂意呦。”
“哦…”詩蘭突然愣住了,“小米沒跟我說起這件事,一會,我倒要好好問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
“哈哈,二十斤的大豬頭!”門口傳來唐虎的聲音,聲如洪鍾,讓屋裡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他手裡拎著一顆剃光了毛的黑豬頭,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陳豹跟在他的身後,警惕的目光不住四下瞭望著,關上小院的門,唐虎一抬手把豬頭放到唐敏面前,哈哈一笑道:“小米,拿著,先擺上,等咱們磕完了頭,煮了吃!”
“哇,買回來了呀!太好了,見你們這麽久沒回來,我還擔心你們又撞見官兵了呢。”唐敏又驚、又喜、又有一抹掩飾不在的關心。
……
……
這時,詩蘭透過窗縫看向外面,不由得微笑說道:“小米天性豪爽,而那唐壯士也是這樣的性格。不知這唐壯士是何身世。”扭回頭,笑問道:“文韜兄,他是你的隨從嗎?”
“唔,是的。”
“是什麽樣的隨從呢,是家丁,夥計,還是兄弟?”
“這…”皮日休揉了揉下巴,實話說道:“說來話長,不過我們認識的時間其實並不是很長。只不過我們性格相投,便走到了一起。如果硬要說我們的關系麽…,應該算是半兄弟,半領屬。”
“就好比劉關張那樣?既是兄弟,又是君臣?”詩蘭一笑,一笑時,再次下意識地歪了一下頭,破顯俏皮。
“豈敢與先賢相提並論。”皮日休連忙擺手道。
“文韜兄,你們是起義軍嗎?”
突然,皮日休頓住了。
這次,他頓了好長時間。心裡盤算,面前女子眼力之精準,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是如何看出我們三個是起義軍的呢?至今為止,我可尚未透露一字。難道,僅僅是因為曾經被官兵追過?
“姑娘是怎麽看出來的?”
詩蘭淡淡一笑,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才道:“文韜兄,
你覺得起義會成功嗎?” “會!”皮日休鄭重道。
“王仙芝的隊伍?”詩蘭的語氣有些上揚,她的話聽起來仿佛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詢問皮日休是否是王仙芝的人;另外一層意思,仿佛是有些懷疑王仙芝,她似乎不看好王仙芝領導的起義軍。
皮日休捏了捏手指,雙目緊盯著詩蘭的下巴,頓了一下才道:“不是。”
“那你們是…?”
“我們是黃巢的人。我昨天剛剛投靠黃三爺,尚未謀面,只是和尚讓先生有過一些交流。尚先生做主,答應我們入夥。”
“哦…,僅僅是剛剛入夥,便又急著出來了。”“那麽,文韜兄為何這般著急,有什麽要緊的事要辦嗎?”
簡單幾句交流,卻讓皮日休對詩蘭刮目相看。
面前女子不愧是高官之後,對信息的分析能力、綜合能力,判斷能力,總結能力,均屬上乘。思維敏捷,可見一斑。
正所謂“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否則讓人看出端倪,倒是降了人格。於是皮日休坦誠相告:“黃三爺手下缺少能人,我此次出行,是為了幫他物色人才。”
“文韜兄打算去哪裡物色人才?”“別不是已經有了目標,是去請人吧。”
皮日休笑了笑,研究的目光看向詩蘭,問道:“詩姑娘,我們的身份和行動,你是通過什麽判斷出來的呢?”
見皮日休連續兩次問起,詩蘭終於還是說道:“其實,只看文韜兄,我是無法判斷你的身份的。可是,你的這兩個隨從,卻暴露了你的身份。不客氣地說,這兩位壯士身上,尚帶著些許匪氣,這樣的人,多是不服管教的,可在文韜兄面前,卻是規規矩矩。因此小女子大膽猜測,文韜兄應該是起義軍中軍師一般的人物。你這樣的身份出行,自然是帶著目的的。至於去請人,倒是我瞎猜的,沒想到竟然讓我猜中了。”
“呵呵,那你繼續猜猜看,我會請誰?”皮日休饒有興致地問道。
“哎呦,這可猜不出來。”詩蘭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關系,猜猜看!”皮日休摔了摔手裡的扇子,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文韜兄當真讓我猜…?”詩蘭明察秋毫,慧黠一笑。
“猜猜嘛,猜錯了也無所謂。”皮日休擺正坐姿,一副聆聽模樣。
詩蘭被皮日休逼得沒話說,於是只能裝出一副為難模樣,喏喏小聲道:“我猜,可能是兩種人,一種是佔山為王的巨匪,一種是欺行霸市的惡霸。”
皮日休看出詩蘭心中早有答案,卻裝出一副為難模樣。
可她為何要這樣?
難道是擔心她的話會讓對方失了面子?
可她的話,還是讓皮日休感到一驚,連忙問道:“為什麽一定會是他們這種人呢?”
“因為現在起義軍裡,多是這樣的人呀。”好似解釋什麽似的,她立刻又說:“哦對了,我的意思是說,大部分帶兵的頭領以前都是土匪或惡霸出身,但並不是說起義軍裡就沒有像文韜兄這般的文人。相反,我更看好像文韜兄這樣的人帶領起義軍,那樣或許起義軍能走得更長遠一些。”
看來,妓院是古時候的信息集散地。
她一直待在妓院裡,知道的事兒比較多,倒也不難解釋。
不過此時皮日休已經不僅僅喜歡詩蘭的美貌了,他更欣賞詩蘭的敏捷頭腦。
他用研究和欣賞的目光,死死盯著詩蘭,他的目光製熱,仿佛具有透過白紗的能力。見狀,詩蘭低了一下頭。
“嗨,你們兩個在說什麽呢,是什麽你儂我儂的悄悄話嗎?”突然,唐敏掀開窗戶,把頭探了進來,她笑嘻嘻的,看起來有些興奮:“出來呀,給我們當個見證,我要和唐虎大哥拜把子了,以後我們就是親兄妹了。我有哥哥了!”
“等等小米!”
唐敏剛說完,就要關窗,可這時詩蘭一把扯住她的袖子道,“你給我進來,我有話要問你。”
姐倆有話要說,皮日休便走了出去。來到外面,他找到唐虎。
此時唐虎正美滋滋地坐在外面的木墩上。
“唐虎,你搞什麽鬼?”
“搞鬼?我沒搞鬼啊!”
“你為何非要認這個妹妹呢?你了解她嗎?”
“剛才,你不都說要認嗎,你都看好了,我有什麽看不好的。”唐虎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還有啊,其實…,其實啊,我是一個逃兵。嘿,我還是第一次說啊,你們可別笑話我。不過我逃跑,並不是因為我膽子小,而是因為老子在那裡受苦啊。當時,一群人造反,我也跟著造反。然後大家就都跑了。”
“別跟我扯沒用的!”皮日休用扇子敲打唐虎的大腦袋。
“唉,你別著急嘛,慢慢聽我說…”於是,唐虎說起了一段往事:
原來,唐虎從小就生活在軍營裡。
聽他說,他是從一個很富裕的家裡,突然被人帶走的。坐上一個四處漏風的好像籠子一樣的馬車,來到北方。當時,唐朝正在和回鶻人開戰,當時唐虎還太小,便被安排到了後勤部隊。在那裡,他從事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他說他記不清自己是幾歲被帶到北方的,而且他還說自己是個笨蛋。據說他六歲的時候才學會說話,十歲時說話還不利索。而且小時候記憶力也比較差。不過在他模糊的印象裡,他好像有一個妹妹,也叫小米。
“那麽,你父親叫什麽名字?”皮日休專注的神情問道。
“不知道啊!”唐虎搖著大腦袋。
“你娘呢?”
“我也不記得啊!反正,我就記得我爹好像是個將軍!嗯,很威武的那種!”
“我嚓!那你是…”“算了,問你也記不得。”皮日休點著手裡的扇子,“我現在非常懷疑,你根本就是唐敏的親哥哥。”
“怎麽樣,你也這樣說吧,我也是這麽以為的。”唐虎興奮地跳起來,“剛才,你們在屋裡說話,我全聽著了,我越想越是那麽回事。所以,我才要和小米拜把子的。”
聞言,皮日休心道:“那你們乾脆認親好不好?”
可遲疑了一下,他苦笑道:“也真是難為你了。好多事都記不得,又怎麽認親呢。不過不打緊,咱們去找唐姑娘好好對證一番,或許她記得比你多。”
或許,他們真的是親生兄妹。他們都是高個子,而且都是脾氣火爆天生神力,就連“發育遲緩”這一點都很像。唐敏說話也比較晚,而且小時候記憶力也很差,現在,她連媽媽長什麽樣都記不得了。
詩蘭與唐敏認識,也是在被抄家之後認識的。她們同齡,詩蘭僅僅比唐敏大了一個月。女眷們被投入妓院之後,唐敏的母親便上吊自殺了,而詩蘭的母親卻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因為每每提起往事,她都是以淚洗面。詩蘭從小懂事,不想母親傷心,因此她便不多問。不過隻言片語中,母親好像真的提起過——唐敏有一個哥哥。
抄家時,男丁都被充了軍。可被發配到了那個部隊,姐倆卻不知。
三人在一起對證了半天,依然無法確認。
這時皮日休擺了擺手說:“不打緊!”“即使無法完全對證,但也不耽誤你們成為兄妹。如今,擺上桌案,拜天祭地,成為結義金蘭。日後你們互相照顧,兄妹相稱。如果你們當真是親兄妹,你們的父母在天有靈,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文韜兄所言極是。”這一幕,或許是詩蘭最願意看到的。她隻以為自己即將死去,在自己死前,如果能把唐敏托付給一個可靠的人,她才死得安心。想到淒涼之處,她不禁抹了抹眼角。“依我看,你們就是親兄妹。唐虎哥哥,我是詩蘭。曾經,你我父親就是拜把子的好兄弟。當年並肩抗敵,同死於戰場之上。既然他們是兄弟,那麽,你也就是我的哥哥了。妹妹拜托你,好好照看小米,我死也死得安心了…”
詩蘭的話機具感染力,瞬間,讓唐虎和唐敏嚎啕大哭起來。這二人,緊緊擁在一起,仿佛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一般抱頭痛哭。
見狀,皮日休緊了緊鼻子。忽而眼睛一轉,他挺直腰板,朗聲說道:“陳豹!”
“先生。”陳豹立刻回應道。
“今天是個好日子,不如借此寶地,咱們幾個和唐姑娘一起,結為金蘭。你看如何?”
“哎呀呀,先生如此看得起陳豹,豹願肝腦塗地報答先生!”
“來,詩蘭姑娘,你也一起。”唐虎突然大手一揮,抽著鼻涕說道。
這時,皮日休緊了緊眉頭。
陳豹察言觀色,立刻拍了拍唐虎的肩頭,然後小聲耳語幾句。
唐虎愣了片刻,點了點頭,便不再張羅了。
詩蘭心性極慧,雖然她並未聽到陳豹說了什麽,可她仿佛已經猜到了。不免顯得有些羞澀。不過她立刻站起身,走到外面,研磨提筆,在一張紅紙上書寫起來。
皮日休走過來一看,心中感歎:“好一手行楷字。看來,古時候妓院還真是個培養人才的地方。呵呵…,一個妓女,竟比我這個大學生,字寫得都好。而且…幸虧她會寫字,否則讓我來寫,我還不知道如何寫呐!”
待詩蘭寫完,手捧著站起身來,看起來極為鄭重,此情此景,儀式感很強。
“本來,結義的規矩還很多,可現在兵荒馬亂的,倒是湊不齊那麽多文具了。不過這並不重要,只要你們誠意已到,我想上天會保佑你們的。”“這裡有四份金蘭譜,你們每人一份,收了吧。”
祭拜天地之時,大家需要報上年齡和姓名。
大家讓皮日休先報,皮日休推遲不過,便跪到了地上。
一杯酒敬天,天公成全;
二杯酒祭地,地母保佑;
三杯酒敬金蘭,金蘭榮辱與共,同生共死。
“在下,姓趙名璋,字文韜,生於大中九年三月,時年二十。”
“我,姓唐名虎,沒字,生於大中十一年,幾月份不清楚,今年十八歲!”
聽了唐虎的年紀,皮日休心中頗為感歎。這黑大漢,如果他不說自己的年齡,當真讓人無法猜測。看他那一頭亂發和一臉的絡腮胡子,還以為他三十好幾,卻沒想到竟然比自己還要小。
想一想平日裡唐虎的所作所為,皮日休突然笑了,難怪他看起來虎頭虎腦的,原來剛成年而已。
“在下,姓陳名豹,字厚德,生於大中十年六月,今年十九歲。”
陳豹,真實年齡是二十六歲。可他卻故意把自己說得比皮日休小一年。不為別的,隻為自降身份,讓皮日休來當大哥,他才覺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