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歇息一日,次日清晨,紅日剛剛跳出東方,乳白色的天邊慢慢紅藍分明。當紅色將將退去,皮日休已經來到尚讓的客廳。
互相之間簡單交代,皮日休便踏上“求才”之路。臨行前,尚讓遞給皮日休一封信,據說有了這封信,他才能順利上山。到帳房劃了公費銀子,皮日休帶著陳豹唐虎,大踏步走在宛朐縣越發擁擠的大街上。大街上難民漸多,即使天亮,依然有些難民橫七豎八地倒在路邊。看他們一動不動的樣子,真不知道是否已經是死了。
除了這些像死人的人,此時已經有許多難民叫嚷著,呼喚著,催促著,推搡著,咒罵著,唉聲歎氣疲憊不堪地踏上去向遠方的逃難之路。他們有的是去投親,而有的則是漫無目的地向西邊走去,他們只希望戰爭快點結束,好早點回到自己的家鄉。看到男人們吃苦,皮日休倒不覺得怎樣。可每每看到女子、老人、孩子,他的心都會絞痛一下。這其中,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哭喊的孩子,那些趴伏在父母屍體邊上的孩子。每一張嚎啕大哭的臉,都會衝進他的心裡,讓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而且,皮日休好像更能記住小女孩的臉。曾經有幾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幾張髒兮兮地小臉,好似烙印在腦海中一般,久久不能揮散。
“我怎麽總感覺有人盯著我們?”陳豹突然說道,警惕目光不時四下看了看。
“呵呵,就算有人盯著,也不奇怪。”皮日休笑了笑說:“畢竟,人家不了解我們的底細。”
剛來到街上,皮日休的心驀地泛起一絲酸意。這一絲酸意來得突然,讓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直到他行至曾經“狂奔”過的市場,才想起讓他心酸的原因。那個賣包子的女孩還在那裡。白白淨淨的,還換上了夏季的新衣。
那是一件綠色拚接緞子面短襟上衣。一看就是極省料子的。
以前,皮日休見小翠這樣穿過,她們這樣的女孩,沒錢買規整的緞子面布料,只能積攢主人們裁剪剩下的布頭,或者去裁縫那裡買布頭,然後自己一針一線地把布頭拚接起來,她們也管這個叫做織補手藝。當布料足夠做一件衣服時,再自己動手做一件喜愛已久的緞子面衣服。
小丫鬟們互相照顧,大房那裡弄來點紅色的緞子面,二房那裡弄來些綠色緞子面,三房那裡弄來花色緞子面,小丫鬟們聚在一起,互相交換自己所需要的顏色。這樣能節省不少錢。可這賣包子的女孩呢,她又和誰交換呢?
看她的住處,便知她是一個孤苦伶仃的…
“唉,可惜,她這樣清純的女子,怎麽可能是個妓女呢…”
女孩身處人海之中,不時扯嗓叫賣,“熱騰騰的包子,發面的包子咯!韭菜雞蛋,芥菜菘菜咯!”
或許是長期叫賣的原因,女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每次抻脖子喊叫,白皙脖頸都會多露出一些來。皮日休不禁感歎,這女子成天被太陽曬著,竟不像其他人那般黑,倒是令人覺得稀奇。
“她現在就跑到街上賣包子,而且還是發面,那麽她是幾點起床的呢?”看了看太陽,剛剛升起沒多久,皮日休不禁為女孩感到慶幸,“這女孩不是一個懶惰的,如果她肯從良,我倒是願意幫她一把。”
“陳豹唐虎。”忽而側過臉來,呼喚兩位兄弟兼保鏢。
“在!”
不知何時,他們之間好像建立了一種類似於上下級或者兄弟之間的長幼尊卑關系。二人同時恭敬地回應道。
“你們餓嗎?”皮日休慧黠一笑,問道。
二人聞言,一愣,互望了一眼後,二人看起來更加迷茫了,心道:不是剛吃過飯嗎?
忽而唐虎仰起頭,眯了眯眼睛,看到了那個賣包子的女孩,頓時他眼眉一挑,大聲道:“我能吃一屜!”
“很好!走,咱們去照顧一下生意。”話音未落,皮日休已經向那邊走出去三步。
……
……
皮日休的身量雖然不高, 可在唐朝末年,卻也不是很矮。但是,他身後緊緊跟著兩名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漢,倒是顯得他很矮小了。不過當他走近之時,女孩才看發覺,那張精明的臉再次出現,讓她的心猛地跳動了幾下。
“哦,公子早。”
雖然女孩打著招呼,可她看起來卻好像在和誰生氣,一臉的不情願和拒絕。
“早。”
皮日休精明的目光上下掃了掃,突然覺得想笑,不過他簡短地打過招呼之後,便徑直走到一張小方桌前。女孩在這裡除了有一個可以移動的爐灶,還有兩張小方桌,雖然方桌看起來陳舊,桌面卻被她擦得乾淨,甚至有些發亮。看到這些,皮日休滿意地點了點頭。
皮日休坐下。
陳豹唐虎卻依然站在,緊貼著他站在他的身後。
皮日休回頭看了看他們,使了使眼色,讓他們坐下,他們才乖乖坐下。
這時他一揮手說:“姑娘,你還剩下多少包子沒賣出去?”
“四屜。”女孩看起來還是氣鼓鼓的。
皮日休覺得女孩越來越有趣,不禁一笑地道:“我全包了。來,上包子。”
“不賣!”突然女孩被激怒了,“你走吧,我不賣你包子。”
“唉?”唐虎猛地站起來:“小姑娘,你怎麽說話呢?你知道咱們先生是誰,你就敢這樣頂撞?”
“我管他是誰,天王老子我也不賣!”女孩憤怒了,臉上一抹潮紅,“心眼兒裡瞧不起人的主,我也瞧不起他。我寧願送給難民,也不賣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