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了奚姑娘的屍體，皮日休想一個人靜一靜，他的思緒幽靈般飄蕩到了遠方，不久後，心中一股怒火逐漸無法控制，他突然做出一個決定——鞭長莫及的事自己當然管不了，可既然被自己撞見，自己就要管上一管。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能讓自己安心。

　“整治林忠久。”

　這個念頭並非一閃而過，而是經過仔細考量的。這個人是林言的三福叔父，讀過幾天書，憑借林氏家族在朝中的勢力，給他搏來這個品階不低的官。

　抱著挊死林忠久的心，“一臉和氣”地踏入林府門，聽說趙相來串門，驚得林忠久拖履來迎，府門大開，鑼鼓喧天，仿佛迎接新媳婦入門一般隆重。

　看這陣勢就知道林忠久是一個“懂事”的人，平日裡沒少訓練家丁，所以才能用疾風般的速度完成布置。

　看著林忠久，長得瘦小枯乾，比自己挨了半個頭，年紀四十多歲，皮膚黝黑，他的手硬而粗糙，這哪裡像一個文職重臣的手呢。不是說手粗糙就不是好人沒有能力，而這林忠久，七八年前還是一名屢試不第秀才的窮書生，那時覺得讀書無望，便一邊耕種，一邊教授些學生。

　如不是依靠林家的勢力，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當上朝廷大臣。林家多是些粗魯人，唯獨有學問的林天化還在倆年前死了。林言現在成了林氏家族最牛的人物，不但手握兵權，而且黃巢對他還格外好。好得好像比對太子還要好，甚至有人傳言，林言是黃巢的私生子。

　林言雖然長得沒有黃巢那般魁梧，可還別說，仔細看他的相貌，眉宇間當真有一絲相似。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黃巢是林言的舅舅，生兒像娘舅，也在情理之中。

　皮日休憑借驚人的記憶力，想起了以前對林忠久的一些傳說，這廝很會專營人際關系，多次幫林言草擬文書，而且多出主意，頗受林言賞識。

　如今面對這個讀過書的人，皮日休換了一個辦法——以前對待畢師鐸、柴存那樣的軍人，他毫不猶豫地與他們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氣氛一度達到頂點，搞不好就是一場火拚。

　可這樣的態度對待文人是不可取的。

　這幫人表面上會怕你，可背後專營起來，卻步步驚心，全是暗雷，一旦踩上，就參你一本。當然，林忠久心中知道趙璋不是好惹的，他不僅僅是一名權臣，而且還是當朝唯一駙馬，一般的手段，在他面前卻如履平地。

　“趙相，雖然咱們同為皇親，可小老兒卻不敢上座。”沙啞的聲音像刀摩擦砥石一樣響起，林忠久的話聽起來讓人別扭，他既想保持自己長輩的風度，又要與趙相客氣客氣，皮日休苦笑道:“您是長輩，請上座！”

　尋思片刻，林忠久還是說道:“要不然咱們別在這裡坐了，俺家老太太屋裡寬敞而溫暖，咱們都是親戚，不如去那裡坐坐?”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老太太在，便不用推讓首座了。於是皮日休答應請求，向後面走去。

　老太太是林言和唐虎家林氏的三奶奶，同時也是黃巢二夫人林氏的三嬸，即使是黃巢見面，也要叫一聲三嬸，因此皮日休當然不能不禮貌相待。

　禮畢，老太太說了一些家常的話，不久後邊眾星捧月般挪出屋去。

　眾人都走了，屋裡卻留下一名少女，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林忠久的二女兒，年十七，花容月貌，眼神靈動，只是剛頭一次見面，稍顯一些羞澀。

　這時林忠久把女兒介紹給趙相，林家女兒飄飄走來，俯身下拜。

　“林靜姝拜見姐夫。”

　“哦，自家人，不必多禮。”皮日休笑了笑說。

　傳說林家多美女，果不其然。這女子雖然長得不高，可那粉嫩小臉，卻是俊俏極了。見了不禁讓人喜歡，於是皮日休從懷中掏出一支象牙簪，贈與她。

　林靜姝羞澀推讓一番，拗不過皮日休，便收了，連忙插在發髻之上，還嬌聲問:“靜姝一向孤陋寡聞，也不知這象牙簪有何講究，這樣戴了，也不知個美醜?姐夫，你說呢?”

　“嗯，好看。”皮日休道:“只可惜，有一個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幾日前受辱又丟了性命，這件事實在讓人心裡難受。林侍郎，你可知我說的是什麽事嗎?”

　聞言，林忠久和林靜姝都一驚，他們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轉換話題，而且還是這樣沉重的話題。

　先前，他一直表現得和顏悅色，還以為有什麽事才上門懇求幫忙，可現在看來，他明明是來討伐林忠久的。

　面對趙璋，林忠久心裡沒底。他跟在家眷隊伍裡奔波多年，深知趙璋的為人。此人看似溫文爾雅，可動了殺心時卻從不手軟。

　林靜姝當然不知父親乾過什麽好事，突然聽年輕“姐夫”這樣質問父親，她卻愣住了。愣了一會，見父親臉色緊張卻說不出話，她忙道:“姐夫，是爹爹做錯了什麽事，惹到姐夫了嗎?如果是那樣，林靜姝在這裡替父親給姐夫賠罪了。”

　說著，林靜姝跪倒地上，給趙相磕頭。

　連磕三個，皮日休道:“起來吧，我與你父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你我乃是親戚，我也不會過分責罰誰。今日我深夜造訪，只是不想讓皇親家的醜事被宣揚出去。”

　林忠久道:“丫頭，你先退下吧。我與你姐夫有話要說，你不方便聽。”

　林靜姝走後，皮日休直言不諱質問林忠久，林忠久也不隱瞞，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他的話與尚讓密探報告的話幾無差別，只是言談之中多次美化自己，說自己如何對奚姑娘好心，而她卻不領情。

　他還說，自己只是想教訓教訓姐倆，讓她們屈服，卻不曾想，會發生後來的事。聽說奚姑娘死前曾答應一群匪兵，他痛心疾首。

　“趙相可知道是誰的手下嗎?”林忠久憤慨道。

　“通化門都尉長，曹軒的兵。”皮日休淡淡地說。

　“曹軒可是曹皇后的侄子…”

　“四福的親戚。”

　“既然如此，明日我便要參他一本，到時候還希望趙相助我一臂之力。”

　朝中，林氏派系向來與趙璋不和，互相之間明爭暗鬥，今日同時參曹軒，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意見，這可苦了曹軒，因志軍不嚴之罪官降半品罰俸半年。

　曹軒大怒，回去之後把作亂的士兵盡數砍了。

　事後，曹軒來找林忠久，林忠久對曹軒說:“賢侄莫要生氣，這事紙包不住火， 如今我告你，所以才不至於重罰。”

　曹軒道:“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眼下咱們應該如何對待趙璋呢?”

　林忠久道:“前些日子聽說，催相的兒子打了趙相的小妾，便帶去八箱子金銀。不過，那件事到底是自己人挨打了，而我們這件事卻沒那麽嚴重，我想，咱們一人準備一箱子銀子，送去也便是了。”

　“箱子裡裝多少兩比較合適呢?”曹軒苦著臉問。

　“趙璋那麽愛財，少了能行嗎?我想，最少也得五百兩吧。”林忠久無奈地道。

　“我哪裡有那麽多的銀子！”曹軒欲哭無淚。

　“三百兩有沒有?”林忠久無奈地敲著桌子道。

　“那還差不多。”曹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再給你添二百，咱們別耽誤時間了，快走吧。”林忠久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