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三年，長安城，春節。

　外面戰火連綿，長安城裡仍然要過年。

　這是生活在長安的最後一個春節了，皮日休倍加珍惜。同時假擬拜年為名，通信崔安潛，請求他幫忙弄些潼關通行文牒。

　為此事崔安潛感到撓頭，現在他身為諸道行營招討使副都統，雖然官職不小，可他卻不是東都府官員。本來潼關歸長安管，與潼關相關的文牒都是在長安批發，如今長安被黃巢佔據，因此潼關暫時歸東都洛陽管轄。

　戰時，通關文牒格外重要，尤其是像潼關這樣的重要關隘。為防止通敵，每個文牒必須針對每一個人簽發。所以文牒裡表述十分詳細，包括這個人的相貌、年齡、身高、體重、個人經歷等信息，都要寫得清清楚楚。

　崔安潛覺得這件事實在沒法辦理，於是回信趙璋，表示十分歉意，並且送來一張文牒樣本，讓趙璋按照樣本書寫，然後再郵寄到他手裡，他會尋關系，麻煩東都司馬幫忙，弄一張潼關文牒。

　趙璋立刻回信，這次他附上了所有人的相貌、年齡、身高、體重、個人經歷等信息。

　崔安潛拿起一看，大呼一聲:“趙璋也太貪了吧?我去哪裡給他弄五十張潼關通關文牒！”

　一下子批這麽多通關文牒，男女老少都有，而且多有壯漢，必然引起潼關守將懷疑，於是崔安潛再次回信曰:“只能給你一個人辦，人多辦理不了。”

　皮日休收到信，也不著急，回信道:“如今讓崔公辦理此事當然十分困難，不過不要緊，不久後崔公再辦此事，便如同當年我送崔公出長安城一樣簡單。”

　按常例，每年過年都要記錄家裡人的年齡。

　皮日休拿出一張大紅紙，提筆書寫。今年的春節格外淒涼，提起筆時，皮日休緊了緊鼻子。

　自己二十九歲了，女兒愛菊才毛兩歲。

　雖然女兒腿瘸，可依然是掌上明珠，而且也不擔心將來女兒找不到好婆家。畢竟王侍郎家家風甚厚，輩輩精明，他家小兒也越發精明俊秀。

　只是可憐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一個斷了左腿，一個斷了右腿，真是老天爺造孽。

　二弟陳豹二十八，三弟唐虎二十六，二夫人詩蘭、義妹唐敏、義子魯長春同為二十四。義女趙飛燕十歲、趙若蘭八歲。

　陳豹侍妾韓尚儒二十四;唐虎夫人林氏二十三、小妾戚氏二十;李冼夫人月紅二十。

　相府妾室巧菊、嫣月二十、徐婉清已嫁旁人，並改名趙雅，因此便不再記錄了。這時詩蘭道:對外人說乃是義妹，不記怎的好呢?

　於是又增加一筆——趙雅十九歲，陪嫁丫鬟小環十七。

　義子兒媳李蘇蘇亡故，續弦妻秦木十七。

　府內佩劍行走，敢死軍副將羅英二十九歲。

　阮七郎夫人姹月、羅忠孫子羅尚武夫人紫月二十。

　二夫人屋裡重要丫鬟:黛月、辰月十六。

　大長公主殿下屋裡亂七八糟小使喚丫鬟，妾室巧菊黨羽:昔星，織星十六。

　信烈郡主、李克用外室王寰兒二十二。

　陳豹兒子陳小豹七歲、女兒陳敬四歲;唐虎兒子唐小虎六歲、女兒唐婉三歲;李冼兒子李淘六歲、女兒李梅二歲。

　“下個月，或許我們就要離開長安了。”皮日休情緒不高地對黃雛菊說:“過年了，進宮看看你爹吧…”

　“你怎知下個月一定走?”

　這次離開，恐怕是永別，一想起這事，黃雛菊就覺得心酸。見趙璋不再說話，黃雛菊也不問，便起身進宮，給父親拜年。

　見父親越發蒼老，黃雛菊越發心酸，說要給父親梳梳頭。

　一邊梳頭，一邊留下幾根頭髮，揣進兜裡，突然堅持不住，抱住父親嚎啕大哭起來。

　眾人不解問道:“公主為何哭泣?”

　黃雛菊道:“因父親整日操勞，而自己卻幫不上忙，見父親日漸衰老，不舍而哭。”

　聞言，黃巢笑罵道:“好大個人了，怎的還越活越回陷了?還不如當姑娘的時豪爽豁達。”

　大過年的，公主跑去宮中大哭了一通，惹得黃巢一陣陣鼻酸。

　如今形勢越發惡劣，大齊王朝危在旦夕。黃巢終日愁眉不展，心情壓抑極了。

　沒出臘月，將訓練兩個月不到的飛豹騎派出長安城，黃揆親自帶領。憑借弓騎兵的靈活，打了幾場偷襲戰，效果還算不錯。可這時卻惹惱了獨眼飛虎將李克用，立刻派遣義子十三太保李存孝出戰，目標直指黃揆。

　正月初一那日，李存孝部一千騎兵，在沙苑尋到黃揆部，一戰將黃揆部隊殲滅。兩千飛豹騎，竟然只剩下不到二百人，完全喪失戰鬥力，敗歸長安。

　本來剛剛看到些希望，驀地化作飛灰，黃巢一瞬間仿佛又老了十歲。

　己巳(初二)，李克進駐沙苑。唐僖宗大喜，任命李克用為東北面行營都統，楊複光為東面都統監軍使，陳景思為北面都統監軍使。

　乙亥(初八)，唐僖宗以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統王鐸為義成節度使，命他前赴鎮所。

　田令孜想要加重北司權，奏稱王鐸討剿黃巢時間長久而沒立功，應廢除其諸道招討使之職。

　唐僖宗覺得不妥，詢問楊複光等人意見。

　楊複光道:因召來沙陀所以才節節勝利， 此勝與王鐸毫無關系。

　聽楊複光言，唐僖宗下令，罷免王鐸的兵權。同時罷免行營招討使副都統崔安潛官職，任命崔安潛為東都留守。

　見如此安排，崔安潛心灰意冷，不過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此時倒可以為趙璋辦理通關文牒了…

　“他曾經說，‘不久後崔公再辦此事，便如同當年我送崔公出長安城一樣簡單。’”細思極恐，崔安潛喃喃道:“難怪世人都說趙璋妖謀，果然如此。”

　來到東都，作為留後使，戰時他便是東都最高指揮官，即使是洛陽刺史也要聽命於他。趁此機會，崔安潛弄來五十張通關文牒，秘密送到長安。

　為了防止東都諸將懷疑，崔安潛只是說:“我尚有些親戚被困長安，他們想來東都依靠我，因此才弄了這麽多的度牒。將來通過潼關時，還請諸將多多照顧。”

　一聽是留後使大人的親戚，眾將當然留意。而且這是進而非出，相對來說，還是好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