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坊市果然不同凡響，就連店鋪門口的幌子都與小鎮的不同。

　　入秋時店鋪的門口懸掛稻草，或許是當地的一種習俗，看起來頗有喜氣，可稻草尚未摘下，卻迎來起義軍兵臨城下。

　　不禁讓人唏噓。

　　兩個大男人跑去買香料，其實並不讓人覺得奇怪，唐時，許多附庸風雅的男子也常買香料，有的自己用，有的買給心上人。

　　黃雛菊身材挺拔，肌肉健美，穿著男兒衣服，頗顯帥氣。

　　其實，許多人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裝，卻總也忍不住多看兩眼，隻道如若此女子果然是個男子，那可真俊俏哩。

　　買了些香料，黃雛菊說隔壁胡餅的味道十分誘人。

　　皮日休揉了揉肚子說“多買些，葛從周他們也沒吃朝食呢，給他們帶些。”

　　黃雛菊大步流星來到隔壁胡餅店，要了一盆水盆羊肉，幾張夾肉胡餅，吃得興起，便與小店老板攀談。

　　小店老板五十多歲，是個愛說話的，感歎著說“盛唐時期，長安城兩市一百零八坊，洛陽城三市一百零九坊，安祿山作亂以後，盛唐之勢不再有，到了如今全國動亂，洛陽城裡尚有活躍氣息的，不足六十坊了。這永泰坊毗鄰南市，已經算很不錯的地方了。再要買香料，只能去河北玉雞坊了。兩位爺不如去那裡玩玩，趁著匪兵還沒進城，有些個名妓，倒是能看上幾眼。”

　　聞言，皮日休眼睛一亮，突然又低眉垂眸，掩飾光芒。

　　這種光芒如若讓夫人見到，那還了得?

　　卻不曾想，黃雛菊竟然說“路怎麽走，我倒要去看看。”

　　聞言，皮日休好懸沒一口湯噴出來，心道死妮子，當真把自己當男兒了不成?

　　把夾肉胡餅遞給葛從周等人，葛從周大口吃著，問下一步如何計劃。

　　皮日休說，汝等去觀察城防布局，我與夫人去洛河北面看看。

　　章幫道問要帶多少親兵?

　　皮日休道洛陽城裡相對安定，到處都是武侯，不會有歹人鬧事。我與夫人只是隨便走走，無需親兵保護。汝等聽葛將軍令，觀察城防，切記不要毛躁。

　　隨後，皮日休與黃雛菊溜溜達達，通過洛水浮橋，徑自趕往玉雞坊，打聽得知，以前這裡叫玉肌坊，後來武則天之母覺得甚為不雅，因此改名為玉雞，玉雞坊在老皇城東方，寓意金雞報曉，盛世玉比金還值錢，故而玉雞更妙。

　　可她卻不知，就因為此名，影響後世千年。

　　聞聽此言，皮日休心中笑罵兩句，便不再說什麽了。

　　二人一邊走著，一邊聽著路人說話，少許聽聞些掌故。黃雛菊左顧右盼，眼神始終瞄著街邊，如同一隻獵奇的小怪獸。

　　周圍常有騾馬通過，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不絕於耳。黃雛菊走得越發快了，步履匆匆，直奔玉雞坊而去。

　　見黃雛菊腳步堅決，此時皮日休心中敲鼓，心道帶著夫人逛妓院，這可是千古頭一回聽說。這要是讓別人知道，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愛妻，別鬧，進不得。”

　　“有什麽進不得的?我就要請進去看看。”

　　“肮髒之地，休要汙了夫人的眼睛。”

　　“都說巨城之內，妓院乃是風雅之所。一向聽說，卻沒見過，如今有了機會，我倒要來看看。如若當真像傳聞那般，或許我還要叫上兩個歌舞妓玩玩。”

　　“天殺的孽婦，你是要氣死我嗎?”

　　“怎的，竟許你們男人逍遙，不許我們女人玩樂嗎?”

　　說著，黃雛菊昂首進入。皮日休一驚，緊跟其後。

　　這裡坊市署吏更加松散，二人不費力便走了進去，走到正中，黃雛菊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鶯鶯燕燕，衣香鬢影，滿坊春色，掩飾不住。

　　見公子富貴而俊俏，好多門口的站不住了，紛紛趕來。

　　見狀，皮日休一個勁兒嘖舌，小聲嘀咕“愛妻，再不走，恐遭圍困。”

　　女子們越聚越多，黃雛菊也有些慌了，突然拔腿就跑。皮日休暗罵一句，也跟著跑，卻不曾想，竟被一隻手抓住，緊接著，一群人蜂擁而來。

　　好說歹說，往空中拋灑銅錢，女子們又蜂擁搶奪，這時皮日休才得以逃脫。

　　一出門，見黃雛菊站在那裡哈哈大笑，皮日休氣不打一處來，罵黃雛菊沒個正行。

　　出了門，黃雛菊突然悲傷起來，感歎道“這幫女子其實也是不易，剛才蜂搶時，我見一瘦弱女子被眾人踩在身下，也不知受傷沒有。”

　　皮日休恨恨罵道“還不都是你惹的禍，現在裝什麽好人，老天有眼，會給你記一筆帳，到了陰曹地府，跟你算總帳。”

　　黃雛菊並未與皮日休鬥嘴，而是突然停住腳步，抹了抹眼淚道“看到那瘦弱女子，我便想起二夫人來，她更加瘦弱，也不知現在過得如何。如若像這幫女子一樣， 站立街頭，蜂擁搶奪，憑她身板，能撈到什麽?”

　　聞言，皮日休怒火撞頂，罵道“休要提二夫人，她已作古，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說不準現在已經轉世投胎，你還想讓她再做一世妓人不成?”

　　“古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道理你豈能不懂。平日你隻說二夫人作古，可夢裡又喊她的名字，便知你也覺得她還活著。”

　　“夢話當不得真。”

　　一提起詩蘭，皮日休情緒全無，心中空蕩蕩，甚至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

　　在城中逗留三日，帶著黃雛菊飽覽洛陽風光，皮日休對黃雛菊道“將來我一定要第一個進城，萬萬不可讓那些匪兵先進來。”

　　黃雛菊點頭道“如今起義軍中，只有你的部隊最像正規軍。對百姓尚有些憐憫之心。”

　　皮日休道“多麽輝煌的一座古城，如若糟蹋，實在不忍。不僅洛陽，將來殺入長安，我也要第一個進城。如若有人跟我爭搶，我連他一起乾掉。”

　　這一句話鋒芒畢露，黃雛菊不禁覺得膽寒。

　　平日與皮日休瘋鬧，不覺得他哪裡厲害，只有說起將來之事，這廝倒是料事如神，仿佛天人。這時黃雛菊心生敬仰，不插一句。

　　良久，見皮日休不再說話，黃雛菊才道“如若是爹爹與你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