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月初九,夜……
第一批渡過凌江的民戶,在經歷兩天兩夜的遷徙後,疲憊的來到青州邊境宿營,等候前方孫秀實和羅松部隊攻佔青州的捷報傳來繼續趕路。
這些來自荊楚各地的精壯從渡河開始至今,整整兩天水米未進,是又累又餓,疲憊的圍坐在一起,奢望著能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食。
“開飯啦,開飯啦……”
正當大家情緒萎靡之際,一名夥夫敲著竹梆扯著嗓子,帶著身後幾隊人推著一車車裝有半人高的木桶來到人群之中。
在悶熱的夜晚,這陣聲音無疑是與來自天籟一般悅耳動聽,很快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滿臉充滿期盼的望向那些木桶,幻想著內中的美味佳肴……
啪——
一名赤著上半身的漢子一把拍在臉上,將一隻蚊子狠狠拍成一團血汙,然後迫不及待的起身向夥夫撲去。
他已經餓的渾身發軟,如今一聽能吃飯,強撐最後一口氣,無論說什麽都要吃上一口飯,哪怕飯裡有毒被毒死他也要當個飽死鬼。
在這名壯漢的帶動下,陸續有人起身開始向夥夫圍去,眨眼間,整個夥夫隊伍周邊已經擠滿了眼冒綠光的民夫。
“不要擠,人人都有份!”夥夫長揮動手中長柄木杓敲著木桶大聲說道,“我們秦將軍說了,你們願意跟隨楚王南下打江山,
自然是不能虧待了你們,所以今天就給大家吃頓好的犒勞一下,大家都各自站好排好隊,每人都有份,保證大家能吃飽!”
“快點分飯吧,我都快餓暈了!”
那壯漢打斷夥夫的吹噓,滿臉期待的說道。
夥夫瞥了那壯漢一眼,嘴角一抹詭笑稍瞬即逝,隨後命令身後的夥夫拉開了蓋在木桶上的帆布。
在帆布被掀開一瞬間,一股奇異的香味刹那間在人群中彌漫開來,聞到這股香味的民夫登時垂涎三尺,到處都充斥著吞咽口水的聲音。
夥夫將長柄木杓放入桶中攪拌幾下,笑著說道:“你們今天都有口福了,知道這是什麽麽?野菜燴肉羹,保你們吃完能美美睡上一覺,明天能有力氣繼續趕路!”
“肉羹?肉羹!”
一聽夥夫的話,人群中頓時發出陣陣驚呼聲,要知道,現在的荊楚三省因為連年饑荒,莫說是肉,就算一碗稀飯都很難吃到,沒想到居然還有肉吃?
“果然還是跟著楚王好啊……”
不少人發出由衷的感歎。
不多時,夥夫們就開始把木桶中的肉羹一碗碗舀起,按序分到每一人的手中。
之前那為首跑到木桶邊的漢子忙接過夥夫遞過來缺了一個角的木碗,望著在火把點綴下,冒著熱氣的稠黏羹湯,不顧滾燙忙喝下一大口。
“鮮!”
肉羹入口,那漢子嘴裡發出一聲怪叫,大聲稱讚了一句,然後端著木碗走到一邊,吹著熱氣津津有味的喝了起來。
那漢子的行徑被其他等候吃食的人看在眼中,更加恨不得立刻領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了……
很快,一碗肉羹下腹,漢子把碗舔了個一乾二淨,然後繼續去排隊準備再喝下一碗,畢竟之前夥夫們說了,今天大家都能吃飽,他自然是不會錯過這樣的填飽肚子的機會。
“奇怪,這肉羹好鮮,到底是什麽肉啊?”
“對啊,是什麽肉?羊肉?豬肉?雞肉還是鴨肉?”
“別說,這肉感覺比狗肉還香,就是吃不出是什麽肉……”
排隊繼續等候領取下一份肉羹的民夫回味著之前喝的那碗肉羹,在稱讚的同時,也開始商議著這到底是啥肉。
那精壯的漢子聞言,卻是嗤之以鼻道:“甭管是什麽肉,總之是好肉,我們多久沒吃肉了,就算太平時節,大家一年能吃上幾回肉呢?說不定我們早就不知道肉的味道了。”
聽壯漢這麽一說,其他人覺得也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出聲,繼續有說有笑等候著下添取下一碗肉羹……
“好喝吧?這肉羹味道怎麽樣?”
終於又輪到漢子添取肉羹時,夥夫把一大杓肉羹裝在他碗裡時,一臉壞笑的問了他一句。
漢子隻覺得那夥夫的臉上表情特別詭異,但也沒多想,隻當天太黑產生的錯覺,與是連連點頭讚道:“好羹,這真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鮮美的肉羹了!”
夥夫細微的輕哼一聲,點頭說道:“好吃就行,不夠盡管來添,保證你們每人都能吃飽!”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漢子連連點頭,不疑有他,然後端著滿滿一大碗肉羹,坐到一旁繼續大口吃了起來。
整個宿營地到處都充斥著咀嚼聲,響徹在幽暗的夜空之下……
而那些楚軍夥夫臉上的表情,在火光映射下,卻顯的格外詭異,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意。
……
六月十二,凌江郡……
昔日人煙稠密的郡城,卻格外的淒涼,整個街道上不見一條人影,寂靜的讓人背脊發涼。
“轟~”
正在這時,一隊數百人組成的楚軍士兵在指揮官帶領下,推著無數輛蓋著帆布的車輛朝著城外凌江進發。
在不遠處的城牆上,秦宗權正一臉陰冷的望著這一切,邊上的書吏卻早已臉色發白,身體似乎因為恐懼而不住的抖動。
良久,秦宗權冷笑一聲:“如此一來,楚王交代招募精壯的差務定能如期完成,陳書吏,說說剩下的糧食夠百萬人吃多久啊?”
書吏聞言打了一個激靈,然後忙翻出掛在身上的帳簿,哆嗦著一本本翻開,由於緊張緣故,他竟然不小心沒拿穩帳簿,掉到了地上。
正當書吏彎腰去撿的時候,秦宗權一隻大腳踩在了一本帳簿上,笑著問道:“陳書吏?你沒事吧?怎麽你的臉色這麽難看……”
書吏撿起掉落在地的文冊,連聲說道:“沒事,沒事的,手滑了而已……”
秦宗權瞥了他一眼說道:“現在,那現在我們到底已經招到多少精壯了?”
書吏翻開文冊仔細找尋一遍說道:“回秦將軍的話,目前為止我們一共有六十七萬精壯在冊,其中渡過凌江的有十三萬人……”
秦宗權臉色一沉:“怎麽進度這麽慢?萬一楚王追查下來,如何跟他交代?陳旺福,你到底怎麽辦事的?”
陳旺福顫聲說道:“秦將軍息怒,屬下實在是已經盡力了,再多的話,怕是人……肉都不夠吃了……”
最後那句話,陳旺福幾乎是自言自語說的,說到這裡時,甚至神情都有些呆滯,瞳孔中充滿了恐懼。
秦宗權大手一揮:“糧食的事你不用多操心,趕緊把剩下的人數缺口補齊,要不然楚王怪罪下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明白麽?”
陳旺福點頭說道:“明白,屬下一定……一定會盡力的……”
秦宗權這才臉色好了些,歎口氣安慰陳旺福道:“老陳啊,本將軍知道這事有違天理,但你要清楚,我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要怪就只能怪劉策,要不是他橫阻我們進軍京畿,楚王也不會南下,更不會征集精壯同行,本將軍又怎麽會出此下策呢?唉……”
陳旺福眼角不停跳動數下,這幾日秦宗權的殘暴弑殺讓他記憶猶新。
前腳剛征走附近幾座城鎮莊園的精壯,後腳就把他們的妻兒老少全部屠殺殆盡做成肉羹給那些精壯充作軍糧,如此天怒人怨的做法,難道他就一點都不會愧疚麽?
但從秦宗權臉上的神情可以判斷,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甚至樂此不疲的發明數種殺人的特別刑法。
其中有一種就是命人連夜挖上一個可容納百人的石坑,再製作一副巨大的石搗,然後把那些婦孺孩童剝光衣服丟入坑內,接著用石搗活活將他們搗成肉泥!
陳旺福至今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成千上萬婦孺孩童慘絕人寰的淒嗥聲,折磨的他好幾夜都合不上眼。
“好了老陳,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想那麽多了,趕緊去把那些骸骨和血跡清理乾淨,最多再三天,三天后我們就出發向青州前進……”
秦宗權吩咐陳旺福一聲後,猶自步下了台階。
陳旺福深吸一口氣,隻感覺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讓他胃裡一陣翻騰,好不容易穩住情緒後,便開始按照秦宗權指使,去處理善後之事了。
……
一間充滿血腥惡臭的祠堂內, 數十名楚軍士兵每人拎著一隻水桶,不斷向祠堂地面和牆壁甩去。
隨著水流淌過台階,卻見一片殷紅化開,幾個拿著竹掃把的士兵不斷清理著地面上的血水,他們神情冷漠,不帶一絲情感,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這裡是楚軍士兵給那些民夫製作“軍糧”的地方,他們將那些婦孺孩童的碎肉取來全部清理乾淨,繼而加工成肉餅或肉丸再送到那些精壯手中。
可悲的是那些跟隨楚軍南下的精壯怎麽也想不到,那所謂的肉羹肉丸,其實就死自己妻兒父母的血肉,也想不到秦宗權會如此喪心病狂,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跟隨了明主。
整間祠堂就是一座吃人的地獄,這些夥夫和士兵壓根就毫無人性可言……
陳旺福看著那一壇壇裝有“肉沫”的車子被推向祠堂外朝凌江對岸運去,又聯想到城外那一個個滿是屍骸的血坑,再也忍不住內心恐懼,跪在祠堂之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下輩子我給你們做牛做馬啊……”
陳旺福淚流滿面,良心的譴責讓他備受煎熬,此時此刻他才將連日來堆積的情緒一股腦的爆發宣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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