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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闕對皇甫翟的姿態是萬分恭敬,身為墨家一員,見到钜子之時,歷來都會給予足夠的尊重。
皇甫翟怔怔地望著魯闕,少時開口說道:“不必多禮,先起身吧……”說完,他徑直來到屋內一條長凳前緩緩落座。
魯闕起身來到皇甫翟跟前,替他倒上一杯茶水,然後站在一旁開口問道:“钜子,你怎麽會回到神都,這裡危險,朝廷對你的通緝至今沒有解除啊……”
皇甫翟飲下一口水說道:“既然是通緝,那我身處何處都是相同的,在不在神都又有什麽分別麽?倒是你,這些年過的可還好?”
魯闕聞言,拳頭握的死緊,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久久沒有回答皇甫翟的話。
皇甫翟了然於胸,淡淡地說道:“看來這些年你過的很不好,既然神都不適合你,你又何必在這裡久留呢?”
魯闕歎道:“天下雖大,但卻沒有我們身為墨者的容身之所,除了這裡我還能去哪呢?如果走了,在京畿各處隱姓埋名的眾多墨家子弟又該怎麽辦?”
皇甫翟問道:“現在京城的墨家主事長老,還是公孫禹和陳菡天以及鐵無涯三人對麽?”
魯闕點點頭:“钜子,你不在這些年,都是三位長老暗中和我們聯系,只是朝廷對墨家追查的很緊,近幾個月在下也已經和三位長老失去了聯系……”
皇甫翟稍作思考,忽然眼眸一閃,對魯闕說道:“你在撒謊……”
魯闕聞言頓時一驚,忙道:“钜子何出此言?”
皇甫翟從魯闕手中取過銅鏡,淡淡地說道:“從我進入神都開始,就嗅到了一股陰謀的氣味,並且墨者之間相互聯系的印記暗號都沒有了,外城之內再也看不到一名墨者暗樁活動的痕跡,
本來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在朝廷打壓之下導致的,但見到你依舊安然無恙,我立刻改變了想法,你一定在最近與三位長老聯系過,並且背著我在醞釀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魯闕,你不會撒謊,實話告訴我,三位長老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魯闕聞言,稍作思考,開口對皇甫說道:“钜子多慮了,三位長老是擔憂朝廷緊逼,這才抹去了墨者之間相互聯系的痕跡,以免墨家再被朝廷迫害……”
皇甫翟當即回道:“也就是說你和長老聯系過了,承認之前一切都在騙我對麽?”
“請钜子恕罪!”魯闕立馬跪了下來,對皇甫翟拱手致歉。
皇甫翟起身看著跪在地上的戰戰兢兢的魯闕,開口說道:“魯闕,身為墨者的你應該知道,墨家钜子在墨家的地位,我可以原諒你之前對我的欺騙,但是,從現在起我不希望你再對我說一句假話,將三位長老找你的目的原原本本說與我聽。”
魯闕猶豫了片刻,才對皇甫翟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的確聯系過三位長老,但他們隻告訴我神都城內近幾日馬上會有一場風暴席卷,等這場風暴過後,墨家就能再次浮上台面,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了……”
皇甫翟聞言沉默片刻,爾後又說道:“除此之外,他們還跟你說了什麽?”
魯闕說道:“今晚亥時,長老會召集城中所有身為執事的墨者前往壘雲閣商討要事,介時才會將他們要做的事才告之我們。”
皇甫翟立即回道:“今晚由我替你前去,魯闕,你還是不要摻和進來,畢竟你有還有妻兒需要照料,沒必要卷入這場陰謀風暴之中……”
魯闕回道:“钜子,我自加入墨家成為墨者那一刻起,就謹守墨家教條,斷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逃避現實。”
皇甫翟打斷魯闕的話:“如果你還當我是钜子,那就聽我的話,神都現在不適合你,你的工技不應該就此被埋沒,墨家也需要由你這樣務實的人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魯闕黯然說道:“钜子,你覺得我們這樣的工匠,真的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麽?墨家的教條理念,我一直都默記於心,但是多少年了,那種理想的世界真的會實現麽?”
皇甫翟聞言平靜地說道:“你在質疑對麽?”
“墨者不敢……”魯闕低頭無力的回答道。
皇甫翟說道:“有何不敢,有想法就要大膽說出來,墨家既然有大同志向,就該有包容一切的勇氣和決心,你能質疑墨家的理念,身為钜子的我為何就不能喜聞樂見呢?
活下去,活的精彩些,只要有你們這樣的務實者,墨家才會經久不衰,我已經替你找好了去路,數日之後等我消息,到時你就追隨城外的劉策大軍一起去遠東吧,相信到了那裡,將來你的能力會讓世人刮目相看……”
說完這些,皇甫翟即刻向屋外走去,留下一臉茫然的魯闕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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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外城西街一座極其廢棄的宅院之內,一名小肆趁著人流湧動之際,悄悄步入其中,打開一間屋子,轉動了其中一個破了一角的瓷瓶,很快一面舊牆發出一陣輕吟轟鳴,竟是轉了一圈出現一道暗門。
小肆步入暗門後,掏出火折吹了幾下,內中一條蜿蜒曲折的地道立刻浮現在他眼前。
待小肆將牆壁上的暗門關上後,沿著地道一路向下走去,不知過了多久,漆黑的環境一亮,出現一座龐大的殿堂。
小肆合上火折,來到殿堂正中,衝不遠處的三座屏風拱手施禮說道:“墨者崔右,參見三位長老……”
話音剛落,崔右隻覺得殿堂內一陣陰風襲過,令他十分不舒服。
驀然,一名老者的聲音在一座屏風後響起。
“崔右,讓你去聯系城內的墨者到壘雲閣議事的事,你可處理好了麽?”
崔右點頭說道:“回陳長老的話,墨者已將長老的話全部已經傳達給城中的墨者執事,今晚他們都會如約而至。”
老者應了一聲說道:“你做的很好,先下去休息吧,有事自然會再傳喚你的……”
崔右拱手行了一禮,然後緩緩退了下去。
等崔右一走,老者拄著拐杖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但見一襲秀紅白衣儒袍,發須皆白宛如仙風鶴骨,一雙眼眸在牆上油燈的點綴下炯炯有神。
他就是墨家在神都的三大長老之一,大長老陳菡天。
只見陳菡天朝左側一面屏風靠近一步,開口說道:“三長老,墨家馬上就要迎來一次大的變革,固守了千年的理念終於就要成功了……”
左側的屏風後響起一聲歎息,爾後一名四十多歲的灰衣中年男子步出屏風,只見此人臉上隱隱透著陰情不定的神情,似乎有什麽心事在困擾著他。
此人,墨家現任三大長老,排行第三,公孫禹。
公孫禹望了陳菡天一眼,搖搖頭說道:“我真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這樣瞞著钜子真的好麽?”
陳菡天說道:“自從十余年前,皇甫翟不顧我等反對,執意命墨家七千鐵衛抵擋蒙洛鐵騎南下,導致幾乎全軍覆沒那天開始,老夫可不認皇甫翟為墨家钜子,墨家沒有這麽心狠手辣的钜子,將墨家歷代費盡心血組建的軍隊毀於一旦。”
公孫禹回道:“但至少钜子他依然遵從墨家先祖的古訓,保住了中原百姓免受異族鐵蹄的蹂躪,這一點我不認為他有錯。”
陳菡天冷笑一聲說道:“七千墨刀鐵衛,去守護一個早就腐朽不堪的朝廷,他遵的算什麽遺訓,何況想想衛稹和儒家那群酸狗是怎麽顛倒黑白,誣陷我墨家的?
這七千墨者的犧牲,老夫為他們感到不值,钜子,理應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陳菡天激動的聲音在偌大的殿堂不斷回蕩,從顫音之中能聽出他此刻的心情是多麽的憤怒!
公孫禹閉目片刻,對陳菡天說道:“既然如此,大長老為何不以墨家鐵律對钜子進行審判呢?若你能除掉钜子,那就能成為下一任的钜子,就能帶領墨家步上正規!”
“呵呵……”陳菡天聞言笑道,“三長老你不必激老夫,老夫今年已經七十又三,精力早經大不如前了,就算奪得钜子之位又能如何?莫非你和二長老會聽我這糟老頭子的話不成麽?”
公孫禹乾笑兩聲,說道:“大長老,扯遠了,別忘了我們的大計,還是商議下那個人真的可信麽?若押錯寶,墨家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陳菡天說道:“事已至此, 難道還有選擇麽?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成功,我墨家就能再現前朝之時的風光重回朝堂,然後就能將墨家非攻兼愛的理念再次播及天下,
失敗的話,墨家與其這樣一直隱匿在暗處終年不見天日,還不如隨歷史一道消亡算了……”
公孫禹想了想,然後衝右側的屏風說道:“二長老,你為何一直不說話,難道就不想提些建議麽?”
右側的屏風久久無語,陳菡天見此笑了兩聲:“二長老不願意多說什麽,畢竟他的身份特殊啊……”
話音一落,屏風後響起一道雄渾沉毅的聲音:“我沒意見,你們二人自行決斷即可,待行動當日我會負責收拾城殘局!”
“呵呵……”陳菡天笑著對右側屏風說道:“二長老,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那副樣子,當年你奉钜子之命,遠征塞外抵禦胡奴南下,回來的三十三人如今就你一人尚在人世,那屍山血海的滋味不好受吧?”
屏風後又沉默了一陣,良久又開口說道:“身為軍士,馬革裹屍又有何妨?钜子之命,哪怕明知前方是死路一條,墨者,依然會義無反顧!”
陳菡天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二長老,你不用把自己說的好像對钜子有多忠誠似的,如果真是如此,你就不會瞞著他偷偷重新組建墨刀鐵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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