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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五,塞外,朔方城……
自薑家一行人來到遠東後,老家夥們似乎就賴在這裡不走了,對此劉策也並沒有說什麽,只要不給自己惹事,也就任憑他們在治下胡鬧了。
自己則是帶著自己這幾個便宜兄長和薑潯夫婦,以及薑若顏跟衛瑛一道來到了塞外之地巡視。
此來一是算了卻昔日兌現自己當年對衛瑛這位小公主許下的承諾,帶她前來塞外體驗下異族風情;
二是讓霍青和陳慶交接一下駐防事宜,以便為來年進駐北地做好充足準備;
三是帶薑若顏來屬於他的封地看看,體察下牧民的民情,也好讓這個擁有廣袤牧場收益人的妻子,能明白自己的丈夫從不玩虛的;
四是讓薑憧一行人提早了解下軍督府治下的行政管理風格,好早些適應不同與大周舊式官僚機構的高效模式。
好在薑憧三兄弟並非酸儒愚鈍之人,這些時日接觸下來,很快就習慣了軍督府的行事準則,同時感慨這套獨有完善的司務體制大大提升了各行各業的行政效率,理應在整個中原大地推廣。
“哈~~”
薑沛搓著雙手哈了一口熱氣,在朔方城投上眺望著白茫茫一片的牧場,不由感歎道:“書中常道塞外廣闊一望無垠,這些時日行下來,當真是深有體會啊……”
邊上的薑憧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對薑沛的話深以為然:“三弟所言不差,不過與這等奇異景色相比,為兄更是對中原子民跟異族胡人能和睦相處其樂融融感到不可思議,
家父曾言塞外胡人野蠻無比,不斷劫掠屠戮我中原子民,可這些時日所見所聞,讓我真是大開眼界,這朔方城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一點不比江南水米之鄉差多少……”
薑憬笑道:“這還不是咱妹夫的功勞,怎麽做到的,不如去問問他,是吧,四……妹夫?”
順著薑憬注視的方向,卻見站在城頭迎風而立的劉策,正雙手環胸,一雙虎眸死死盯著塞外白雪覆地的景色,任憑寒風吹亂他那黑白交錯的發絲和身後那見血紅色的披風。
聞聽薑憬的話,劉策只是淡淡地說道:“為什麽胡人願意聽從我的命令不敢在城裡胡作非為,那是因為這一片不服從本軍督管教的,都已經殺的差不多了……”
“嘶……”
薑家兄弟三人聞言,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年輕人可是一個有著赫赫凶名的絕世名將。
感受到薑家三兄弟的情緒變化,劉策緩了緩神情,轉身對他們說道:“幾位兄長無需感到驚訝,和平的代價本身就是靠無數的鮮血堆積出來的,
在下不過是遵循了這一準則,盡自己所能,替天下希望和平的百姓,殺出一片安身的天地而已……”
薑憧說道:“妹夫啊,不是我說,雖然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你殺性實在是太重了,就怕……”
講到這裡,薑憧沒有再把話說下去,因為他知道劉策是個聰明人,一定明白自己在講什麽。
劉策笑了笑道:“大哥多慮了,小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更何況,身為軍士,本身就是要在沙場上與外敵死戰,不殺人,根本就不能稱之為一名合格的將軍,還不如另謀出路……”
薑憧說道:“妹夫,你說的話,兄長都懂,只是一味的殺戮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但卻是解決問題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劉策奪過薑憧的話說道,“尤其在這亂世之中,想要靠文治服人根本就是癡人說夢,就如同這片塞外,
看似和諧的背後,是無數個部落煙消雲散,就算我們現在所立的這座城池,曾經也是有一個十余萬人的大部落,
兄長以為對他們用中原的詩文聖人古訓可以教化麽?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能讓他們臣服的只有金戈鐵馬,只有流乾他們身上的血,才能唯唯諾諾臣服腳下,被迫接受軍督府的統治,聽從驅策……”
薑憧歎了口氣,一時間也是無法反駁劉策所說的話。
薑憬忙上前說道:“好了,別站著了,這塞外好是好,就是太冷了,爹娘還在府廳內等著我們吃飯呢,趕緊回去吧……”
“嗯……”
劉策應了一聲,和薑家兄弟三人一起,步下城樓台階,向自家行院走去。
……
四人一回到帶有異族建築風格的行院府廳內,卻見正廳上位坐著薑潯夫婦,邊上一側分別是薑若顏和衛瑛,而在府廳中間,是一個異族侍女正在仔細切著剛烤好的羊肉放在盤中送到各人身前。
“回來了啊?”
薑潯見到兄弟四人正抖落身上的雪子,滿意的應了一聲,端起茶碗舒服地輕泯一口茶水。
四人見過薑潯夫婦後,劉策就來到薑若顏身邊,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自從知道自己身世真相後,薑若顏這段時日以來總是暗自一個人發呆,劉策怕她有個好歹,所以這次前來塞外之際也將她一道帶在身邊,帶她看了下送給她的那片牧場同時,也好讓她散散心。
一番寒暄之後,各人吃完切成片狀的烤羊肉後,薑潯望著劉策點點頭:“不錯,老夫真是沒看錯人,你能將塞外和遠東同時打理的井井有條,實在讓人刮目相看……”
劉策謙卑地回道:“嶽父大人過獎了,這不過是小婿該為之事,嶽父久居遠東之地,想必對各行的時局弊端早有所洞察,若小婿有做的不足之處,還望嶽父大人指出……”
薑潯笑著搖搖頭:“老夫一把老骨頭還能說什麽?看著你能把這遠東裡裡外外打理的這般出色,老夫還有什麽不滿的呢?
不過既然聽你說起軍政時局,老夫倒是有幾個疑問想和你仔細探討一下,想聽聽你的見解……”
史夫人一聽,忙起身對薑潯說道:“你們父子既然有時政要商討,那老身就且退下回避吧……”
說著,史夫人想要去喚薑若顏和衛瑛一起離開。
不想劉策卻笑著說道:“嶽母大人無需如此,這裡都沒外人,公主雖是當朝皇親,但久居遠東也算是朋友,權當是家常閑聊罷……”
薑若顏對此已經見怪不怪,反倒是衛瑛對劉策的話感到刮目相看,軍政時局,哪怕閑談也一向避諱女人旁聽,宮廷之內更是明令禁止后宮乾政,可這位軍督大人行事似乎一直都異於常人……
史夫人聽劉策這麽說,心裡一陣暖意濃濃,但還是把眼光瞥向薑潯,希望得到他的同意。
薑潯點了點頭,說道:“外面天冷,晚點再離開也不遲,就當是閑聊罷……”
史夫人這才安心的坐回椅子上,只聽薑潯說道:“劉策啊,你說好端端的為什麽會有亂世呢?從禹朝到央朝,再到本朝,
似乎歷朝歷代都會由盛至衰,這是什麽緣由呢?老夫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
衛瑛聞言心中一緊,同時暗道:是啊,為什麽每一個王朝都逃脫不開這麽個怪圈?前朝如此,本朝亦是如此,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於是她將目光鎖在劉策身上,希望他能替自己解開這個疑惑……
劉策聞言,仔細思索一陣後,微微一笑:“嶽父大人,關於這個問題,小婿就分幾個階段來和您細說,
第一階段,就從王朝初立來說,這個階段因為天下剛經歷過浩大的動亂,土地資源豐富,人力稀缺,市場偏向勞動力一方,
土地自然能以便宜的價格出租甚至賤賣給百姓,無法作為壓榨的工具,百姓也自然能獲得相對公平的收入,
這一時期稱之為王朝上升期,掌權者為了快速恢復生產力獲取民心,甚至會斥資大肆鼓勵農耕勞作穩定時局……”
薑潯和三兄弟點了點頭,衛瑛更是默默記在心上,繼續側耳傾聽劉策的論述。
“到了王朝後期,隨著一定時間發展,人力資源豐富,而土地資源稀缺,市場自然會偏向土地所有者一方,此時土地作為稀缺資源,自然就成為壓榨百姓的工具,
這一階段稱之為王朝滑落期,階級固化已成常態,土地擁有者自然會拚命提高土地所擁有價值,直面感受就是兩個時期的地租和售賣價格對比……”
劉策這段話不光讓衛瑛感到詫異,就連身邊的薑若顏也被吸引了過來,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丈夫。
“在這種環境下,人地壓力越大,百姓越是需求土地,無地和少地的底層百姓,所受到的剝削也就越大,變的越來越赤貧,
而相對的,土地的價值和收益也就越來越高,土地擁有者嘗到土地帶來的甜頭之後,自然會不擇手段用盡一切辦法加入到吞並土地的行列之中,
這一階段,稱之為王朝衰退期,固化利益階層已經初具一定規模,土地兼並已成為不可阻擋的趨勢……”
衛瑛隻覺的自己呼吸都有些粗重起來,她明白百姓是因為土地流失導致居無定所,但始終不明白為何會造成這一趨勢,方才聽劉策所言她才逐漸明白了其中端倪。
而薑若顏則是眉頭緊蹙, 似乎有些明白了劉策平日所言“以工業化代替小農經濟”的理論究竟是何用意……
“當然,更可怕的是,這些固化利益集團的貪婪似乎是永無止境的,哪怕那些壓榨到赤貧的百姓,也依然會被他們給盯上決不放過,
當百姓身上賴以生存土地資本被掠奪殆盡,貧困已經危及到了自身生命、繁衍時,就會想方設法盡最大努力過上正常生活,
於是龐大的利益集團就開始出借資本給那些赤貧的百姓,百姓身上就出現了龐大的債務,成為名副其實的負債階層,
而當這些借貸的百姓傾盡所有都無法償還債務之時,百姓的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限,最終只能淪為賣鍋、賣地、賣兒、賣妻、賣女的破產者,
徹底淪為跟農奴一般直不起腰的底層賤民,這一階段,便稱之為王朝衰弱期……”
說到這裡,劉策掃了一圈府廳,卻見整個府廳寂靜無聲,落針可聞,眾人聽著劉策訴說分析王朝種種經歷,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尤其是薑潯,尷尬無比的拿過茶碗,努力裝出一副淡然的神態。
“軍督大人,你接著說啊……”
見劉策不說話,衛瑛忍不住主動催促看一聲,她本就對政務很感興趣,見劉策一針見血說出王朝衰亡原因所在,忍不住催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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