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許久,還是許康率先發問:“大家怎麽看,到底是降還是不降?”
眾人聞言,各自互望,交頭接耳議論一陣之後,始終無法拿主意,最後,還是一名參將拱手對許康說道:
“許縣令,如今在這治州城裡就屬您威望最高,我等一介武夫,但憑許大人您來定奪……”
其余將官士紳也紛紛拱手對許康說道:“但憑許縣令定奪!”
許康一聽,心裡瞬間涼了半截,他知道這些官將已經對劉策心存畏懼,早有降意,但卻不敢自己主動擔責,隻想讓自己來背這黑鍋。
“唉……”
許康已經五十七歲了,一生都在操勞雍州各地政務,未及六旬已經滿頭蒼絲,也沒有了壯年時的精力,見此情景除了歎氣之外還能怎麽辦。
“罷了罷了……”許康抬抬手,對嫡長子許墾說道,“去把城中所有官吏的俸祿文冊取來,連同將印也一道,讓巍兒帶出城交於劉策吧……”
“不,父親……”許墾當即跪在許康跟前,抓著他的拐杖哭道,“我們不能投降啊,你教孩兒舍身取義的道理,
孩兒一刻也不曾忘卻啊,我們不降,讓劉策來攻城吧,我城中尚有上萬士卒鎮守,未必不能殊死一搏啊……”
“父親三思啊……”
“老爺三思……”
許康其余的兒子和族人,也齊齊跪在他跟前苦苦勸他不要投降。
許康一門都是從庶族之中,經過幾代人的努力,一步步走上士子之位的,自小學的就是聖人舍生成仁之道,對與強敵他們從未畏懼過,也不曾懦弱過,現在要向城外那支有竊國之姿的虎狼之徒投降,心中是無法接受的。
許康閉目搖頭,臉上竟是痛苦之狀,好一陣他才睜開眼,異常堅決的說道:“我意已決,為了治州百姓的安危,獻城!”
許墾見許康態度強硬,無奈的咬著牙齒,恨恨瞪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許巍,起身去取城中官吏文冊了。
不一會兒功夫,許墾捧著厚厚一疊文冊來到許康身邊,許康則是無力的對他朝許巍使了個眼色,許墾這才十分不情願的把文冊全甩在許巍腳邊。
許巍默默的收拾好文冊,對許康和族人行了一禮,轉身出門向城外走去了。
“你們也都走吧,去迎劉策入城……”
許康揮了一下拐杖,讓府廳內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完後,整個許家大院,就只剩下許家上下三十七口人了。
許康努力起身,看著天空歎了口氣,對許墾等其他族人說道:“我許氏一門忠烈,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為報太尉大人的恩情,我等當以死報答,你們若怕的話,盡管離去吧……”
許墾等人聞言,沒有一人退縮,對許康傲然說道:“我等身為許家子孫(隨從),深受聖人熏陶,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好好好,好啊……”許康欣慰的點了點頭,“那我們就一同上路吧,黃泉路上也好有個伴,不用寂寞……”
……
“吱呀呀……”
沉重的大門洞開,許巍捧著一疊文冊來到劉策面前。
劉策收下後,輕聲說了句:“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本軍督答應你們的事絕對會信守承諾,進城!”
在許巍的帶領下,劉策領著上萬人馬緩緩的步入了治州城內。
城頭的守軍見到劉策大軍進城,紛紛丟下了手中的兵器,麻木的看著他們,街道兩側的百姓也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們……
騎在馬背上的劉策心中很是感慨,心中自嘲的肺腑道:“真是慚愧,一月底到現在,本軍督隻取下一座城池,還不是打下來的,看來雍州的民風果然不同他處……”
對與這些普通軍民,劉策自然不會去傷害他們,因為以後,這裡就是自己的治下,這些百姓的未來衣食將要有自己來安排,必須要讓他們過的比現在要強,這樣他們才能真正的接納自己……
“許司馬……”
忽然,一名侍衛連滾帶爬的跑到劉策身邊攔住去路,對邊上的許巍說道:“不好了,許司馬,許大人要帶著全家赴死,你快去看看吧……”
“什麽?父親!”許巍聞言大驚,忙對劉策說道,“軍督大人見諒,在下先行一步了……”說完,不等劉策回話,急忙跟著那名侍衛向家中跑去。
劉策眉頭一皺,一踩馬鐙迅速跟了上去,身後的甘子霸和一隊近衛軍也立刻拍馬跟上。
待許巍衝入家中,恰巧看到許康和自己的兄長正將脂油等可燃液體灑的滿廳都是,自己的幾個妹妹和年幼的外甥以及父親的妾室都抱頭痛哭不已。
當許康舉起燃燒的火把時,許巍不顧一切的衝到父親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道:“父親,你這是做什麽啊!”
許康老淚縱橫:“兒啊,我許家雖是半道入士,但一直都恪守忠義本份,如今治州淪陷,我們又有何面目去報太尉大人的知遇之恩,唯有一死,方能保住這最後的氣節……”
許巍哭著求道:“父親大人,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您一把年紀該安享晚年才是,如何能行事如此極端,
你若去了,兒子又有何面目面對世人啊,如果要死,那就把孩兒也一並帶上吧……”
“走開,你不是我許家的子孫……”許墾上前,一把拉開許巍,“滾,你給我滾出去,你沒資格一起去見我許家列祖列宗!”
“不,大哥,我是許家子孫,生是許家的人,死是許家的鬼~”許巍苦苦掙扎,試圖撲回父親懷抱,阻止他把火把拋下,釀成人間慘劇。
然而,他還是被許墾死死架住,最後重重掀翻在地,不得動彈半步,眼睜睜看著許康把火把朝沾滿油脂的幔帳移去。
也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衝入府廳,許康點火的手勢頓時一怔,和其他族人一起,呆呆地望著那群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士兵。
不一會兒,劉策正步踏入府廳,瞟了眼尚在地上相互掙扎的許巍兄弟,又掃了眼舉著火把愣在原地的許康,最後望向擠成一團跪在地上的女眷幼童,面無表情地坐到正座之上。
“你……你是何人……”許康問道,“為何擅闖我許家府邸?”
“在下劉策……”劉策淡淡地回了一句,目光死死鎖定在許康這張老臉之上。
“你就是劉策?”
許康聞之一驚,沒想到劉策居然比自己想的還要年輕,而且觀其模樣也不似傳聞中那大奸大惡之人,心中警惕不由放松了一些。
劉策道:“許大人你這是做什麽?”
許康回過神來,立馬說道:“自然是慷慨赴死,以保氣節不失……”
“哦……”
出乎許康意料,劉策聞言,只是十分平靜地應了一聲。
只聽劉策接著說道:“那本軍督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既然你們那麽想死那就盡管去死,本軍督決不阻攔,但許巍,本軍督必須帶走!”
話畢,劉策來到許巍和許墾身邊,一把抓起許巍,拍拍他的後背說道:“去與你家人告個別吧……”
許巍呆呆的看著劉策,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劉策解釋道:“你父親為了所謂的氣節,寧可選擇全家共赴黃泉,也不肯留下有用之身為百姓效命,你說你該不該成全你父親的氣節?”
“劉策,你想要羞辱我許家麽?”許康舉著火把怒道,“我許家為雍州百姓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可曾知曉多少?你可以殺我,但不能羞辱我許家!”
“羞辱?”劉策冷哼一聲,回頭對許康說道,“那本軍督倒想問問許大人,你付出了什麽樣的心血讓你如此津津樂道?
你付出的心血有讓百姓脫離貧困,頓頓衣食無憂,還是厲兵秣馬收復了中原故土?你做到了哪些讓你如此不知廉恥的沾沾自喜大義凜然?”
“你……我……”許康一時語塞,竟是被劉策噎的說不出話來。
劉策則趁勢向許康逼近兩步,繼續說道:“你這樣的所謂忠烈之士,本軍督見的多了,
還不是想借此機會一死了之,以此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筆,讓後人讚揚許氏一門的氣節,甚至以你為榜樣,
結果,你倒是痛快了,盡忠了,結果留下一大堆爛攤子卻要讓本軍督這個所謂的暴徒來收拾,真是打的好算盤啊許大人……”
“不,不是的……”許康急了,“我,我這是遵循聖人之道,舍身成仁,報答太尉大人的知遇之恩……”
“那你就更不配提忠義這兩個字!”劉策面色陰沉,又朝許康靠近一步,“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皆是在大事大非,在天下蒼生面前展現,並不是讓你打著這個名號為某個人去死,
還有,你以為許氏一門自盡會讓天下人對你們有什麽好感?充其量也就茶語飯後閑談起你許家,感慨兩句罷了,除此之外他們連一滴淚都不會落下,依舊該幹嘛就去幹嘛,
可以說你死的是毫無價值,沒人會注重你,也沒人會覺得你們有多忠烈,只會讓你的官場對手暗自發笑罷了,你覺得你們這樣一門白白赴死有什麽價值?”
許康驚呆了,這個劉策不單打仗厲害,言辭也是犀利無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就連許巍、許墾以及其他族人都被震驚了,紛紛思考起劉策的話。
最後,劉策走到許康跟前,順手取過他手中的火把,俯在他耳邊說道:“許大人,你連死都不怕,為何就不願意活下來多乾一些造福百姓的實事呢?”
這最後一句話,徹底擊潰了許康的心理防線,他努力撐住老邁的身軀對劉策拱手說道:“軍督大人,請受下官一拜……”
劉策一把將他扶住,關切地說道:“許老先生無需多禮,我軍督府治下軍民一律見到上司一律無需下跪行禮,本軍督現在正有要事需要許老先生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