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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三,黔州境內……
空曠的馳道上,遠東大軍徐徐前進,四周隨處可見光禿禿的樹杆,上面的樹皮和樹葉早就被饑餓的災民用於充饑,入目所見,盡是一片抑鬱的悲涼景象。
馳道兩側,躺滿了數千行將就木,滿臉麻木的百姓,這些都是從其他州省逃荒而來的流民,正一臉驚恐的望著遠東大軍在自己眼前行過。
整片大地仿佛失去生機,死氣沉沉如同末日來臨,讓正在馳行的遠東軍士兵心情十分沉重。
心情同樣沉重的還有劉策,自進入黔州一路行來至今,災情的嚴重遠遠超過了他的預計,這其中自然有天災因素,但更多的卻是人禍造就。
“真沒想到,大災之年竟然會是這麽一片愁雲慘淡的景象,實在讓在下是……是……”
薑沛看著流民遍地,餓的骨瘦嶙峋的情景,情緒激動之下,平日能說會道的他,現在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另外隨行的兩兄弟與薑沛也是同樣的感受頗深,一路行來親眼見證了北地災民的苦狀後,心中也是一股莫名的壓抑充斥著全身。
劉策聞聽薑沛的話,也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邊上隨行的鄔思道上前勸道:
“軍督大人,你也無需唉聲歎氣,大荒之年,天災人禍,當務之急就是想法子讓這些百姓有活下去的希望,製止民亂的發生……”
劉策點頭應道:“你說的這些本軍督何嘗不知?都說霸者出征一呼百應,殊不知與戰場相比,最棘手的就是民情政務,
北地連年乾旱,百姓民不聊生,皆是朝廷和地方官府不作為導致,天災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
“報~軍督大人,前方已到撫河縣,當地縣令余知孝已在縣城之外五裡之地跪迎……”
劉策話未說完,就被一騎快馬打斷,聽聞已經到縣城後,他當即下令:“傳令全軍,加速前進,那些饑民也一並帶上,既然來了不能眼睜睜看著百姓活活餓死……”
“遵命!”
快馬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功夫,一隊隊士兵撲向那些流民,不顧他們哭喊,強行都給帶到了隊伍之中……
撫河縣城外,縣令余知孝帶著衙門內死個書吏和三個衙役恭迎在縣城之外,翹首眺望,等著劉策大軍抵達。
這些官吏身上所穿的官服各個都打滿了補丁,臉上汙漬也來不及清洗,給人一副十分邋遢的印象。
“來了,快,趕緊跪迎……”
當遠處劉策的大軍密密麻麻浮現在眼簾的時候,余知孝忙命衙役和書吏一起,跪在地上等候這位鐵血軍閥的駕臨。
等劉策和鄔思道以及薑家三兄弟靠近後,余知孝帶頭大呼起來:“撫河縣令余知孝拜見漢陵侯~”然後他整個人重重跪拜了下去。
劉策看著余知孝以及他身後那群衙役書吏的模樣,不由眉頭一蹙,稍作思索後,手一抬:“起來吧,本軍督治下不興跪禮。”
“多謝漢陵侯……”
余知孝聞言謝過,隨即和身後書吏、衙役一道起身,唯唯諾諾的站到一旁待命。
劉策想了想,率先下馬問道:“余縣令,本軍督問你,你身為撫河縣地方父母官,連同周遭三十裡內一切大小事務皆有你來打理,那你告訴本軍督,本軍督沿途所見幾千饑民又作何解釋?”
余知孝拱手回道:“回稟漢陵侯,這些饑民大部皆是外省逃荒而來,下官也曾開設粥棚賑災,
但無奈如今縣城糧倉實在無糧可賑,城中大戶也都逃往他省避災,這才讓他們離去另謀生計,
不瞞漢陵侯,現在您就算讓下官湊出一頓大軍就食的米粥都供應不出,還請漢陵侯明鑒……”
劉策微不可察的搖搖頭,回頭對焦絡說道:“讓大家在縣城之外原地休息,自行解決午食等本軍督命令!”
“遵命!”
焦絡聞令,立馬前去軍中下達劉策指令,而劉策和鄔思道、薑家三兄弟以及葉胤還有皇甫翟一道,隨余知孝一行人進入了撫河縣大門。
一行人在縣城內所見一切,相比郊外並沒有什麽本質區別,當葉胤看到兩戶家人因為饑荒準備易子而食的情形時,這才感受到當初劉策在遼東和自己所言饑荒會把一個人逼成瘋子的話是多麽真實恐怖……
等眾人來到縣令衙門後,看著殘破不堪的衙門大堂,劉策嘴裡輕輕冷哼一聲,打量著四周沒有一件完整的家具器皿時,極其失望的搖了搖頭。
余知孝沒有領會劉策此舉的含義,只是上前拱手說道:
“漢陵侯見諒,為了讓災民能多喝上一口稀粥,下官是竭盡所能,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這才讓府衙內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找不到,還請多多恕罪……”
劉策頜著雙眼點了點頭,微笑著跟余知孝說道:“余縣令可真是愛民如子啊,現今這世道像余縣令這樣的人可真是不多了……”
“漢陵侯謬讚,下官真是誠惶誠恐,下官身為此地父母官,理應愛民如子……”
余知孝完全沒聽出劉策語氣中那股極其深重的怨念,還以為這是對他的褒獎,不單是他,就連薑家三兄弟也都是覺得這余知孝是不可多得的父母官。
惟有葉胤和皇甫翟明白,劉策此刻的心情是極其的糟糕透頂……
“本軍督餓了,麻煩余縣令去幫大家弄些吃食過來……”
“是,下官這就去備飯菜”
劉策坐到主案上,衝余知孝微微一笑,命他去備飯菜了。
等余知孝一離開,薑憧忍不住開口歎道:“看樣子這余縣令還真是一介清貧的好官,瞧瞧這府衙,窮的耗子都要搬家,
為了能讓百姓多吃一口稀粥,真是什麽都豁出去了,要是我大周能多些這樣的官僚,也不會有此局面……”
薑憬點頭應道:“兄長所言甚是,這余知孝為官著實清廉,聽聞其在此為官二十五年未曾貪墨一分錢,這種氣節著實讓人敬佩……”
看著薑家三兄弟對余知孝的評價極高,劉策只是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良久才對鄔思道問道:“鄔幕丞,你對此怎麽看呢?”
鄔思道搖搖頭說道:“余知孝不過一介酸儒作風,他是一個好人,卻絕對不是一個好官,大災之年隻懂開倉賑濟卻不懂如何利用這些災民開鑿引渠、灌溉田地來減緩災情,
更何況黔州也並非重災區,撫河縣這些年更是風調雨順,把好好一個縣城糟蹋成這般模樣,余知孝不但無功,反而有過,而且是大過!”
鄔思道這番話立刻讓薑沛有些不適應了,他立馬反駁道:“那依照鄔先生的意思是余知孝為官清廉還是錯的了?”
鄔思道說道:“三公子,為官清廉是身為官僚的本份,這又怎麽能算是一件大加讚賞的事跡呢?如果天下靠的是大肆宣揚清官事跡,你覺得這個國家還正常麽?
為官者治理一方政務,首要就是穩定民心,尤其是在大荒大災之年,更是考驗身為一方父母官為人處事的治理能為,敢問一句,您覺得這撫河縣做到穩定民心的政績了麽?
據在下所知,這余知孝為人古板,不知變通,做任何事務都是循規蹈矩,效率極其低下,他身上除了清廉這一條能說的出口之外,恐怕再無其他半點可以值得稱頌的地方……”
薑沛一時語塞,但臉上依然掛著一絲不滿,好久才開口問道:“那你又是如何斷定撫河縣民心不穩的呢?”
劉策接口說道:“撫河縣民心穩不穩,一探便知,葉總司,就麻煩你現在去縣城內探訪一下民情……”
葉胤一甩手中佛珠,欠身說道:“不才領命……”
話畢,葉胤大步踏出了府衙,前去探查民情了……
“漢陵侯,飯菜來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後,余知孝端著一盆野菜湯和幾個紅薯,外加幾個缺角的破碗來到了堂前。
眾人向這些吃食望去,不由眉頭緊皺,沒想到這府衙的飯菜竟是這般的讓人不可思議……
余知孝不好意思地說道:“漢陵侯見諒,這是府衙最後一些口糧了,多余的糧食都拿去賑濟災民,還請多多海涵……”
鄔思道問道:“余縣令,你們平日也就吃這些麽?”
余知孝歎道:“大災之年,能有這些吃的就不錯了,自從章家壽章總督離開後,黔州各地也沒人料理,
現如今有這些已經十分不錯了,更何況看著百姓受災,我等身為一方父母官,又如何能食之下咽呢……”
“余縣令,你很好……”劉策望著沒有半點油的野菜湯,沉聲說道,“堂堂縣令落到如此窘迫的田地,本軍督也算是漲了見識, 說吧,想讓本軍督如何幫你?”
余知孝聞言,忙跪下對劉策說道:“漢陵侯啊,求您給撫河縣留下一批糧食,救救縣裡的百姓吧,他們真的快沒活路了……”
劉策臉色一沉,對余知孝說道:“本軍督既然奉朝廷旨意,接管北地八省,自然有義務要解決治下所有百姓的生計問題,
糧食,本軍督自然會撥下,但在此之前,本軍督還想問你一個問題,本軍督依稀記得韓曠韓太守從威遠城中運過一批賑濟糧食到你縣中,足有兩萬石之多,
可現如今,時間過去才兩個月不到,為何就哭喊著說沒糧了?這是何故,請你給本軍督解釋一下……”
余知孝說道:“漢陵侯啊,區區兩萬石糧食能讓百姓吃幾天的?城裡的百姓連同流民一道,不下十萬之數,就算一天施一次粥又能吃多久呢,
下官能把兩萬石糧食支撐一個多月實屬不易,請漢陵侯明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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