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湄河鎮內,數十名本地官紳身著大周官服,此刻各人臉上神色憂愁焦慮,戰戰兢兢的在議事廳內來回踱步……
“唉,現在希望這支官兵的主將好說話,能給我留個全屍,禍不及家人吧……”
為首一名三十多歲的士紳望著府廳大門之外嘆了口氣,隨即閉目搖了搖頭。
他投降反賊,自知官兵進城後必定死路一條,也不敢再多奢求活命,只希望自己的家人能不被牽連進來,但是大周律法明文規定士紳降賊誅滅九族,怕是連這個最後願望都很難達成了……
不過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投降流賊獻城了,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湄河鎮被流賊占據,他同樣降了流賊,只是當時運氣好,遇到了劉策的精衛營,一舉收復了湄河鎮,後劉策被朝廷詔安成為官軍,劉策又在衛怏跟前替他作保才躲過一劫繼續擔任此地縣鎮一職。
這個人便是劉策的“老朋友”,吳立文……
吳立文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會怎麼樣,心中是忐忑不安、憂心忡忡,前一次有劉策作保,這一次又該怎麼辦呢?
“看來少不得要打點一番了,畢竟實屬無奈之舉啊,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想不出什麼有效辦法,吳立文只能萬分迷茫的等待著命運的降臨。
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伴隨甲葉晃動的輕吟,在議事廳前緩緩響起,吳立文等人聞言心頭一怔,連忙齊齊跪在鎮廳之內。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重,吳立文現在只覺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完全在跟著步伐頻率有節奏的跳動著,臉上汗水不停的滴落到府廳內的青石地板上……
“■■■……”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吳立文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低著頭緊緊捏了捏滿是汗水的手心,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
一陣清脆的止步聲在吳立文耳邊迴盪,當一雙黑色牛皮鐵靴映入眼簾一霎,他不及多想連忙大聲呼喚:“罪臣吳立文,恭迎大周天軍!”
喊完以後,他整個人都拜了下去,身後百官見此也紛紛下拜磕頭,姿態是畢恭畢敬,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就在吳立文度秒如年,惶恐不安之時,一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吳鎮長?多年不見,你可安好?”
吳立文聞言微微一怔,腦子裡飛速尋找關於這陣聲音的任何消息,但現在緊張之下他完全記不起來這聲音來源究竟是誰,於是鼓起勇氣抬頭望去,不想這一望之下神色瞬間變得是萬分激動……
“壯,壯士,真的是你……”
“吳鎮長,久違了……”
吳立文仿佛置身與夢中一般,依然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是真的,眼前一身驕艷戎裝的年輕人居然就是當年對湄河鎮百姓秋毫無犯的劉策。
雖然劉策的樣子變了,發縷間錯落的白髮清晰可見,經過戰火淬煉後的面容比當年更顯英氣,那雙虎眸也比初見時更顯自信,唯有他身上的散髮的氣勢卻不同以往,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
劉策靜靜望了吳立文一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吳鎮長,別跪著了,都起來吧,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本軍督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是不是也該盡些地主之誼吧?”
吳立文終於松了口氣,然後起身對身後所有跪在地上嚇的瑟瑟發抖的士紳興奮地說道:“都起來吧,快起來,你們都看看眼前這位將軍是何人啊?”
“原來是壯士啊……”
“真的是壯士,太好了,這下我們沒事了……”
“嚇死我了,原來是壯士回來了……”
議事廳內的人看清來人就是當年的劉策後,立刻松了口氣,有了一股劫後餘生的喜慶,不少人激動之餘甚至潸然淚下,讓站在劉策邊上的惡漢韋巔不由露出一副極其怪異的神情……
一番寒暄過後,當吳立文了解劉策現在是遠東邊軍主帥的時候,更是露出一副驚訝萬分的表情,連忙對他拱手作揖:“軍督大人,下官實不知情您就是馳援高陽的前軍都督,還望恕罪啊……”
短短三年,劉策就已經位居自己根本無法觸及衣袖的高位,更令吳立文是萬分的恭敬。
劉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吳鎮長,這麼多年,你還是老樣子啊,這種禮數就免了罷,如今我大軍暫時接管湄河鎮,還需要吳鎮長和在座各位多多配合,待流賊覆滅後,本軍督進京定會為爾等請功……”
吳立文受寵若驚地回道:“軍督大人言重了,天軍至此,下官理應配合天軍剿滅那群反賊,這也是下官現在應盡的職責所在,不敢奢求功勞……”
劉策點點頭:“好了吳鎮長,客套話都免了,本軍督知道你們在怕什麼,命人準備酒菜,有些話我們飯桌上再說吧,對了記得多燒六升米……”
說著劉策有意無意的瞥了眼邊上不聽在揉肚子的韋巔,韋巔感受到劉策目光射來,立馬站的筆挺想要掩飾下饑餓帶來的尷尬,可惜他的肚子卻不配合的出賣了他,發出一陣“咕咕”的叫聲……
“好好好,下官這就去安排,這就去安排……”吳立文愣了片刻,望了韋巔一眼,立馬明白過來,連聲答應道。
很快在吳立文的安排下,兩桌(韋巔一人吃一桌)飯菜迅速擺了上來,吳立文怕因為酷暑影響劉策食慾,還特意命人將在井水裡浸泡過的瓜果擺上了桌面……
吳立文恭敬的給劉策和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劉策敬去:“軍督大人,不知秦先生還有葉先生現在可安好?”
劉策取過桌上酒杯輕輕在吳立文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吳鎮長還真是掛念他們吶,放心,秦、葉兩位先生安好,等本軍督處理完此間事務,進京面聖回轉遠東時定會替你向他們問好,
不過現在,本軍督有幾個問題想跟吳鎮長好好商量一下,本軍督自進入河源至今連破數地,發現百姓似乎都很擁戴偽昌,包括這湄河鎮也同樣,本軍督想聽聽你對此有何看法……”
吳立文聞言身形一怔,他從劉策後半段話中聽出了一絲冰冷的寒意,連忙放下酒杯拱手說道:“軍督大人,百姓愚鈍,都被流賊那套假仁假義的手段蒙逼,還望您明鑒啊……”
“明鑒?”劉策冷哼一聲,仰脖飲下杯中酒水,冷眸掃了圈吳立文和桌上士紳,“那麼諸位也是被流賊的假仁假義矇蔽了?”
“軍督大人明鑒啊,我等皆是身不由己……”
吳立文和士紳嚇的立馬跪在地上,大聲對劉策求饒道,另一桌正在狼吞虎咽啃著一條雞腿的韋巔見到這一幕,立馬目露凶光,警覺的抄起放在桌沿的雙鐵戟,就等劉策一聲令下帶起一股腥風血雨……
劉策望著跪伏在地的吳立文等人,微不可察的輕哼一聲,說道:“吳鎮長,你們這是作甚,本軍督不過開個玩笑,起來吧,都坐下來和本軍督說說流賊怎麼個假仁假義……”
吳立文聽劉策語氣似乎真的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這才和其他人戰戰兢兢地起身坐回自己位置上。
“軍督大人,說句實話,這群流賊和三年前真的不一樣了……”吳立文小心翼翼地對劉策說道,“其他地方下官不敢多言,單說這湄河鎮,今年年初逆首段洪取下湄河鎮後,就免除勞役,減免稅賦,甚至鼓勵百姓開坑周圍土地,對百姓皆是秋毫無犯,久而久之百姓也就對流賊看法大為改觀,甚至擁戴做出大逆不道稱帝之舉啊……”
劉策聞言沉思片刻,閉目思索一陣後,隨即明白了段洪的手段,對吳立文問道:“那麼敢問吳鎮長,你對此又怎麼看呢?你身為一鎮父母官,又為官多年,該也不會看不透段洪此舉用意吧?”
吳立文說道:“軍督大人英明,下官又怎會看不懂段洪收買人心的伎倆呢?其實所謂減免稅賦,不單湄河鎮,整個河源幾十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哪還有錢糧交稅?再強逼下去就是死路一條而已,與其這樣還不如不收,
免除勞役更是可笑,城外開墾的土地還不是讓百姓自己去勞作麼?雖然段洪明言這些開墾的土地都歸百姓所有,但軍督大人請您仔細想想,河源連年乾旱,各地水渠枯竭,且騾馬農具樣樣稀缺,又能犁地多深?莊稼又能有多少收成?
就算有了收成還是會被段洪用錢買走,名義上是不收稅了,但眼下河源缺的是糧食啊,這和搶又有什麼區別?唉,其實說到底,都怪趙總督太過橫徵暴斂,才會讓流賊鑽了空子,
現在的流賊手段和以前明搶是不同了,其實我觀其本質還是老樣子,一旦河源被流賊全部控制,必會回歸那殘暴本性!”
聽著吳立文的分析,劉策輕輕點了點頭,他所說的和自己內心所想幾乎一樣。任何一個權力從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都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但流賊在短短兩年時間就從殘暴的形象變成一個極其仁義愛民的模樣,怎麼看都覺得太不可思議,這其中要沒有陰謀的話就只能用聖人這個詞彙來形容,然而世上有聖人麼?包括這個世界,劉策至今都沒見到過……
吳立文藉著說道:“軍督大人,下官還要提醒一句,前些日子我聽到消息,流賊大將羅松正領兵向湄河鎮行來,走的就是當年你劫掠流賊的那條峽道,要萬分留意啊……”
“羅松?”
劉策喃喃自語一聲,然後虎眸瞬間變得陰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