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前一天羅翼指點的水路又回到了無鹽島,這時天色已全黑,葉隨雲將小船藏在亂石之中,憑記憶慢慢潛進,途中想到:“我昨夜隻去過囚人的牢房,可要是找喜兒,去牢房又有什麽用?”尋思當時情景,看喜兒的衣著舉止,不像是受了苦的人。她說自己乃是大夫人遣來的,而後代施又說過那大夫人可能就是錢宗龍的夫人,也就是李裹兒的徒弟杜姬欣,難道喜兒是她的丫頭?想到這兒,葉隨雲吃驚之余,認為恐怕這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此時看遠處點點火光漸亮,想是寨中點起了火光照明。葉隨雲略一觀察,朝光亮最盛處行去。剛走幾步,忽聞迎面腳步之聲,他趕緊閃身躲在身畔一株樹後,仔細聽去,忍不住皺眉想:“這腳步聲怎的如此飄忽,忽左忽右,忽重忽輕,有時一腳點地兩下,有時卻是畫個弧形。來人的武功定然怪異之極。”心中不禁有些緊張,雖非怕打不過,但若一動上手必然驚動旁人,那時可就糟了。腳步漸近,卻見一賊兵哼著小調,顛三倒四的走過,將風中扯出一股酒氣,再走兩步,那人腳一軟,摔倒在路旁,鼾聲響起,竟是睡著了。
見狀葉隨雲啞然失笑,原來是個酒醉的小兵,難怪腳步虛浮怪異,只因他近年身陷囹圄,少見醉酒之人,加上此刻心懸大戰在即,這島上不知有多少武功精強的人,竟鬧出這樣的笑話。好在此處並無旁人,大幸。
看著眼前醉漢,葉隨雲驀地心中一動,上前扒下那人外衫,套在身上,又解其刀掛在腰間後,朝著光亮處走去。途中遇到身著同服色的巡邏之人,葉隨雲便點點頭,果然無人發覺,心中得意:“火光不夠亮,果然好混。”忽然身後一人喊道:“何刀子,早告訴你明日有場硬仗,今夜不準灌黃湯,你小子竟敢抗令,這滿身酒氣以為老子聞不出來嗎?”說著走了過來。葉隨雲不敢轉身,忙含糊道:“知道了,不敢了,不敢了。”想要開溜,誰知那人已上前一步抓住葉隨雲肩膀喝道:“你怎麽鬼鬼祟祟的?”等借著火光看清楚後,那人驚道:“你,你,你不是何刀子?”
葉隨雲指出如風,連點他三處穴道,笑道:“何刀子已經喝倒了。”左右張望,還好附近無人,將這人拖進光亮不及的草叢中藏起,心中發愁:“雖然這人被自己製住了,如果往裡繼續走,再碰到識得何刀子的人又如何,自己總不能每次都將人點倒而不被發現吧?”正自思慮間,耳邊風聲響起,葉隨雲反應極快,伸手抓住來人手腕。那人吃痛道:“你個放牛娃,快松手。”原來是代施。
葉隨雲大喜,忙松手道:“我說誰如此了得?腳步又快又輕,到我背後都差點沒發覺。”剛剛敵友不明,自己這下穿雲手使力大了點,心中不安,趕緊說些誇讚話語,免得代施又要一頓數落。
果然,代施揉著手腕道:“你這放牛娃,仗著武功強,是不是就會欺負我,很得意吧?”
葉隨雲趕忙轉移話題道:“你昨天為何不隨我們一道離開?我很擔心你呀。”
聽得葉隨雲關心,代施心中受用,抿嘴一笑道:“沒啥好擔心的。我看到件有趣之事,所以留下來。你跟我來。”一招手,又潛入黑暗中,葉隨雲也跟了上去。
兩人不一會兒就來到一處所在,葉隨雲借光細看,眼前是排房舍,每間格局雖小,但門窗別致乾淨,一看就知定非男人所居之處。此時這兒漆黑一片,沒半點星火,想來居宿人都還未歸。
葉隨雲滿腹疑惑,問道:“這是什麽地方?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麽?”
代施道:“別問那麽多,等一會兒就好。”
葉隨雲心有牽掛,著急道:“我現今要去找個人,若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代施奇道:“什麽晚了就來不及了?”
葉隨雲這才想起,代施身在此處,自不知準備攻打無鹽島的事情,連忙將今夜的計劃說了一遍,道:“我現在要去找一個女孩兒,否則等到兩邊打起來,黑夜之中刀光劍影的更難找了。”
代施聽著滿不是味,悻悻道:“哪個女孩子這麽重要,把你急成這樣?”
葉隨雲哪懂代施微妙的心思,聞言一愣,不明她為何語帶譏諷,隻得將如何認識楊老三的前因後果說了,最後道:“當日楊老爹看我可憐,毫不嫌棄收留我,實在是個好人,他孤苦伶仃,只有喜兒這麽個親人,你說我能不幫他嗎?”
代施聽完雙眼一亮,問道:“你說他孫女叫喜兒?”葉隨雲點點頭,代施嘴角上翹道:“要找她也不忙一時,在這裡等著,一會兒有好玩的,看完了再去找。”
眼見代施興致勃勃,葉隨雲不忍忤了她的意,隻得又坐下,心裡頗有不滿,坐在旁邊悶不吭聲。代施回頭看了眼,笑道:“呦,葉大俠是不是生氣了?”
葉隨雲道:“代施,事有輕重,不管什麽有趣的玩意兒,也沒有救喜兒重要,我這就要去找人了,你自己留在這裡吧。”說著站起就要離開。
代施道:“你現在離開的話,一定會後悔的。如果你聽我的話留在這裡,我保證幫你尋到喜兒,否則我以死賠罪。”葉隨雲見她說的堅決,將信將疑,又坐了回去,實在不明什麽事這麽重要,非要二人等在這裡。見他不再離開,代施笑道:“放牛娃,等這次消滅掉稱霸一方的無鹽島水賊,又是功德一件,往後你的名字可就更響亮了。”
葉隨雲搖了搖頭道:“我有什麽用。如果不是葉坊主的聰慧冷靜,恰巧又遇到了司空前輩,就是再有心幫忙,我也無能為力。”
代施巧笑道:“你也用不著太謙虛,我看這賊窩裡高手著實不少,到時候恐怕還是要你這牛娃子出手。”
葉隨雲望著茫茫夜色,似乎心有所思,沉默半餉,道:“敵人武功高強不可怕,只要你真刀真槍的來,就算打不過被殺了,為了正義公理,我也不後悔。可怕就怕你根本看不到敵人,不知他們是誰,會怎麽來害你,而你又知道他們一定會對付你,那種無影無蹤的威脅才是最叫人心悸的。”
代施蹙眉問道:“什麽看不到的敵人,你再說什麽?”
葉隨雲道:“你知道嗎,我心裡一直隱隱擔心一個人,自天都鎮的鳳翔賭莊開始,到揚州南洋商會的命案,就我了解到的情況,他們之中有個極神秘的人物,此人頭戴罩面的草笠,不以真面目示人,語聲沙啞,被稱為‘影子先生’。這次南洋商會的血案嫁禍給我,便是此人全盤操作的。”
代施疑惑的哦了一聲道:“有這等事?”見葉隨雲憂心點頭,隨即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即知此人是敵,往後警醒些就好,日後行走江湖,你的敵人怕是少不了,哪擔心的過來呀?”葉隨雲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卻總是揮不開心頭那道陰影。正在這時,代施一低身子,做個噤聲手勢輕聲道:”來了。”
也不知誰來了,葉隨雲連忙伏低。果然一個身影快步走來,看其身形細小,似是個孩童。那人行至一間房舍前,推門走入,不一會兒便又走了出來,手裡多了一包東西。此時這人朝著門外,面容被月光照得清楚,葉隨雲一驚,差點喊出聲來,幸得代施手快捂住了他的嘴,眼見那人又朝相反方向離開,葉隨雲扒開代施的手道:“是喜兒?”原來正是昨日在木牢中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喜兒。
代施笑著道:“方才就說了,你敢走的話定會後悔,現在信了吧。”
葉隨雲慚愧點頭,剛剛還怪代施不分輕重,卻原來是自己糊塗。原來她早已成竹在胸,難怪敢發狠誓。
代施起身道:“跟過去看看。”朝喜兒離去的方向追去。葉隨雲疾步跟上,邊走問道:“你怎知我要找的人會來這兒?提前就準備好了等在此處。”
代施白他一眼道:“你以為本姑娘是神仙呀,能未卜先知。剛才你說所尋之人叫喜兒,我才反應過來。只因前日,我聽那大夫人也這般喚她。好巧不巧和你說的是同一人。且昨日我就是為了她才留下不走的。”
葉隨雲好奇起來,忙追問情由。代施道:“昨夜潛入大廳中,偷聽那幫人說話,就是我在牢中對你說的事情。”葉隨雲點點頭,心知多虧了代施,才得知楊國忠等人的陰謀,否則後果可就嚴重了。
代施接著道:“那時我發現了件有趣的事,這小丫頭在往廳上送水酒點心的時候,總是偷偷拿幾塊糕點,或是將盤中酒水勻些在自己準備的酒壺中。我就想這麽個小女娃難道也嗜酒不成?後來見她將這些食物酒水都包起來藏在住所,就知道這些不是為自己備下的,定是要送給什麽人。我好奇起來,就想看看她這是要送給誰?因此沒同你們一道離開。”
葉隨雲奇怪看看代施,問道:“這就是你留下的原因?”見代施點頭,歎了口氣道:“我真搞不明白你,為這無謂之事,竟甘願身留險地。也許她只是送給某個這裡的朋友,你又何必冒險。”忍不住連連搖頭。
葉隨雲自然不明白,這是某種人的特性。男女有別,對事物的態度亦有涇渭,在男人看來有些很無聊的事情上,女人往往願意刨根問底,弄的清清楚楚才罷休,後再互相傳說。又或者,女人會比男人更好奇一些,如有人說某女容貌姣好,那麽聽到的女子會很希望親睹其容,心中暗暗與自己有一番比較。而換成男人的話,卻絕不非常在意。代施便是好奇心被挑起,定要看個究竟,葉隨雲卻終難理解。
代施問道:“你說她要把酒食送給什麽人?會否是她的意中之人?”說罷捂嘴偷笑。
葉隨雲莞爾,覺得代施實在是個好事之人,回道:“喜兒年紀還幼,應當不會有這種事。”
代施撇撇嘴,切了一聲,也不再說。又跟了會兒,喜兒停在一方院前,看周遭環境,倒像個做飯的廚房。就見喜兒四周觀望一下,輕聲喊道:“春眉姐,你在嗎?東西我帶來啦。”
柴垛旁一個女子探頭應了聲,小跑過來,拉住喜兒低聲道:“喜兒妹妹,這可多謝了。”黑夜中看不出她的年齡幾許,聽聲音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躲在後面的代施見狀小聲咕囔道:“竟然是個女的。”顯是有些失望。葉隨雲覺得好笑,道:“現在可以現身了吧。”代施一把拉住道:“別急,聽聽她們說什麽?”葉隨雲無奈,又想反正喜兒已經找到,不急於一時,隻得又伏下身子。
就聽喜兒道:“客氣啥,春眉姐,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地挑了些好吃的給你帶來。”葉,代二人恍然,原來是為這個叫春眉的女子慶祝生日。也不知她是什麽人,如此可憐,竟連食物都要這般偷摸索取。
喜兒二人也不敢點燈,將地下一張小桌打掃乾淨,兩人一邊擺上酒食,一邊說笑,甚是溫馨。春眉眼角淚光閃閃道:“雖然在這過的牛馬不如,好在還有你這麽一個好妹妹。”話沒說完,忍不住哀泣落淚。
喜兒連忙安慰道:“春眉姐,今天是你的生日,別想不開心的,吃東西前要許個願望。”說著將春眉面前的酒杯斟滿。
春眉聞言拭去眼淚,舉杯向月,半餉道:“觀音大士有靈,保佑我那可憐的妹子平安幸福, 無災無病。能夠嫁個好人家。”說完一揚脖子,將杯中酒一乾而盡。長出口氣,對喜兒笑道:“她叫秀眉,和你差不多年歲,現在應該也十六歲了。只是我已與她十年未見,也不知她好不好。”眼淚又已流下。
喜兒連聲安慰:“若我二人見面,定會成為好朋友。你放心,你姐妹終會再見的。”春眉甚是開心,又斟酒至滿杯。一邊的葉隨雲皺眉不停嘀咕:“秀眉,秀眉,這名字好熟。”
春眉又端起杯子,舉向夜空,說道:“菩薩,小女貪心,還有一個願望,求您保佑他。。。他。。他也平安快樂,長命百歲。”
一旁的喜兒嘿嘿樂道:“春眉姐,你說的他可是你的心上人吧?”春眉也不否認,有些羞臊的點點頭。喜兒道:“那人如今何在呀?一定生得很是英俊瀟灑吧?”吃吃直笑。
春眉笑了笑道:“你說錯了,他呀,長得一點也不好看,他在哪兒我不知道,就連他姓甚名誰我也不知。”
喜兒咦了一聲,道:“這可就奇了,你連一個人叫什麽都不知,怎的就喜歡上他呢?”這話也正是旁邊偷聽二人心裡想問的話。
春眉又是一笑,講道:“那還是十年前,我家住在洛道的江津村。。。”葉隨雲猛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帶谷靈靈逃亡過的地方就有一個江津村,在那裡見到一個身中屍毒的小女孩不就叫秀眉嗎?當時村中的獵戶劉虎就曾說過,秀眉唯一的姐姐被無鹽島的強盜搶去了。憶及此,葉隨雲忍不住脫口道:“江津村?你是秀眉的姐姐春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