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西瑤不願磨蹭,徑直走進那帳子。帳中點著盞油燈,一個人坐在當中的椅上,雙目緊閉,蒼白的面容滿是汗水,似正在經受什麽煎熬一般。唐西瑤看這人年紀很輕,細長的眉毛時不時緊鎖在一起,想來就是他們口中的少爺了。
那人突然平靜了下來,似乎察覺到身旁有人,一睜眼,看到唐西瑤,呆了一呆,問道:“你是誰?”唐西瑤道:“是莫阿金找我來給你治病的。剛才閣下的確不大對勁,怎的突然一下又像是沒事了。”那人擦了擦額頭汗水,道:“不錯,適才我頭脹欲裂,力漲難宣,不知怎地,突然就好了,一睜眼就看你站在身邊。”
唐西瑤道:“你別動,我來給你問脈查究一下。”那人伸出手,道:“叫我莫雨吧。”唐西瑤點點頭,稍加診脈,有些驚歎道:“你年紀輕輕,便具如此內功,當真算不錯的了。只是你內息之中好像有股異樣的氣息不受束縛,在經脈中跅弛不羈,或許就是引致你頭痛的原因,但我一時還不能肯定。”
莫雨卻似乎沒在意對病因的診斷,挑眉道:“‘算不錯’?難道這世上有功力高過我的同齡之人?你是說笑吧。”唐西瑤知道這樣的年輕人必然自負,笑了笑卻不回答,以葉隨雲震古爍今的修為卻毫不為傲的性子,本就極難得,自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這樣。
莫雨看到她這一笑,竟失神了片刻,唐西瑤道:“你這人還算蠻好說話的。怎的方才我進來前,莫紅泥她們倒像是給我送終似的,彷佛你會把我給吃了不成。”
莫雨眼光一黯,沉聲道:“這不怪她們,只因我的內功來自空冥真氣,極難駕馭,每次頭疼病發作起來,真氣在體內亂竄,以致我神智不清,常常錯手殺死身邊之人。清醒後才看到自己滿手鮮血,地上盡是屍體。就連我身邊的仆人都已經死了不少。”他慢慢講來,好似述說一件平常之極的事,但唐西瑤渾身發冷,打心裡透著寒意,這才瞭然何以莫紅泥等人的反應那般奇怪。反倒是‘空冥真氣’從未聽過,毫不在意。
唐西瑤起身道:“罷了,你即然無恙,那便告辭了。”莫雨啊了一聲:“你。。你要走了。”竟似有不舍。唐西瑤點頭道:“家中還有病人等我回去,後會有期。”走出了帳子,莫紅泥等人看她平安走出,無不膛目結舌,都道少爺頭疼發作時,身邊從無活口,只有等他殺完人之後,才會漸漸緩解平靜,可眼前的少女如今卻毫發無損,都是百思不解。唐西瑤顧不上多說,看準鵬鄉村的方向,展開輕功去了,隻留下身後的幾人面面相覷。
眼瞅天空黑沉沉的,唐西瑤知道快要黎明了,暗忖折騰了一夜,終於沒有白忙,找到了醒神湯的材料,隻盼葉隨雲一切安好。她心急腳快,不一陣便回到了鵬鄉村。忽遠遠看到村頭站著幾人,因天色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只能模模糊糊辯清身形。唐西瑤一個念頭閃過:“村裡人起的好早。”可馬上察覺不對,因距離又近些,看清了這幾人手中都握著刀斧,並非是村民。
唐西瑤立時警惕起來,遠遠繞到側面再順著村戶的籬笆牆慢慢靠近,聽到一人道:“叫兄弟們都守好了,姓姚的跑進村裡了,當心被他逃了。”又有人道:“吳頭領,你說不過是殺姚靜虎一個而已,何必把村人都殺了?這不是造孽嗎。”唐西瑤心頭狂跳,難道這些人將村裡人都殺死了。
吳頭領道:“廢話,姚靜虎被咱們宰了,要是傳到鐵如山耳朵裡,那不就前功盡棄了,
怎能留活口。老五呀,我看你真不是乾咱這行的料,盡說些娘們話。”那老五不再言語,另一人道:“這回四位頭領一起出手,姓姚的是插翅難逃,死定了。”吳頭領得意道:“那是當然,總不能折了南山一窩蜂的名頭。” 唐西瑤此刻哪有心思聽他們說什麽,只是剛才那句‘把村人都殺了’讓她心驚肉跳,記起臨走時葉隨雲人事不知的樣子,便不敢再想。她摸進身旁的屋子,見到屋中一家已倒在血泊之中,唐西瑤顧不上害怕,穩定心神,來到後門,見左右無人,再進入距離最近的人家,以此方法靠近‘牛師父’的屋子。中間聽到屋外有打鬥聲傳來,也無暇顧及,小心翼翼終於到達,甫一入屋,便見到‘牛師父’俯爬在地,背後衣衫已被鮮血浸透,死去了多時。唐西瑤忍不住一陣心酸,但她顧不上傷心,四下一掃,屋中卻不見葉隨雲。
唐西瑤心亂如麻,一時沒了主意,低頭看去,忽覺得有什麽不對,牛師父的袖子上雜七雜八沾了不少枯草根,很是扎眼,可這屋中乾乾淨淨,並無什麽乾草。唐西瑤急中生智,似乎想到什麽,衝入院中,將累在院子邊上的草垛最上一層掀開,只見葉隨雲正安安靜靜靠在裡面,毫發無傷,只是仍舊昏迷不醒。唐西瑤欣喜若狂,險些歡叫出聲來,忍不住喜極而泣,知道定是牛師父聽到賊匪殺人,危急時將葉隨雲藏在了草垛中,可他自己終究是未能逃過一劫。唐西瑤感激之余,又傷心,又憤怒,忍不住淚下潸然,自己武功低微,外面的惡人為數眾多,就算想要給無辜的村民報仇,那也是莫可奈何。
忽聽喀拉一聲厲響,小院的木門被撞破,一個人撲跌在院子地上,滿頭灰土,身上血跡斑斑,顯是受傷不輕,他抬起頭忽看到唐西瑤,滿臉驚愕,顯是沒想到院中還有活人。
唐西瑤也嚇了一跳,見來者寬臉黑髯,神情粗獷,不知是善是惡。看他的態勢,應當是被重手打飛進來的。果然,緊跟著外面進來了兩男兩女四個人。這幾人乍看到唐西瑤也是一愣,其中一個年歲四十上下的女人冷哼聲中手一甩,一枚暗器朝唐西瑤面門直打過來。另一個尖嘴尖鼻的男人見狀忙搶前一步,用個鐵簍子將暗器半路抄截,兜在裡面,是一根黑色長釘,上面藍光微閃顯是浸了劇毒。
那發釘的女人一瞪眼,怒道:“尾上針,你做什麽?”被喚做尾上針的人笑嘻嘻道:“蜂後息怒,這般模樣的小娘打死太可惜,便留給我享受完了再殺不遲。”唐西瑤大驚,剛要站起,雙手已被抓住掰到背後,尾上針動作太快,她竟是毫無反抗之力。尾上針把臉湊近,陰笑道:“你這小娘呆著別動,等解決了姓姚的就帶你回去。”
那蜂後不再多說,轉頭對頭先撞門受傷的人道:“姚靜虎,你今日是絕無活命之望了,何不自己動手,也體面些。”
姚靜虎半跪在地,大口的呼氣,面色鐵青,沉聲道:“我素與你南山一窩蜂無仇無怨,今日設伏加害卻是為什麽?”另一個年紀稍輕的女人道:“你一個將死之人,問這麽多又有什麽用。”姚靜虎看說話的女人身材纖瘦,臉有媚容,知道是一窩蜂中的細腰蜂,突然道:“是董龍指使你們的吧。”幾人均是默不作聲,顯是被姚靜虎猜中了,他又道:“這廝騙我說,鵬鄉村中有一位高明醫生,能夠醫治菲菲的病症,卻提前安排你們埋伏在這兒,是也不是?他果然要對付我師父了,只不過要先除掉我。”
那一直沒說話的黑衣男人走上前道:“別管是誰要你的命,反正你是活不了了,唧唧歪歪個半天,又有何用。你也不必擔心鐵如山那老兒,你們師徒很快就能見面了。”說完和其余三人都譏笑起來。唐西瑤在旁已然明白,這受傷的人原來是鐵如山的徒弟,聽他所言,乃是受了董龍的暗算。
姚靜虎怒意勃發,強撐起身,道:“你們不過是要我的命,卻將這鵬鄉村的老小人等全都殺光,毫無人性,我。。我和你們拚了。”猛撲向黑衣男。那人早有提防,身子往後一縮,正好躲開這一撲,緊跟著雙拳擊出,打在對方胸口。姚靜虎本就已是強弩之末,這一下全出搏命,毫無章法,自然躲不開,頓時飛撞在身後的泥牆上昏死過去。蜂後道:“玩夠了,黑翅蜂,趕快解決掉他,回去交差了。”那黑翅蜂點點頭,抽出刀走過去。
這時,忽聽有人道:“怎麽回事,我怎的在草堆裡啦。”隨著話音,草垛被向外推開,一個人撣著渾身茅草走了出來,原來竟是葉隨雲在這節骨眼上醒轉過來。
一窩蜂四人又是一怔,蜂後皺眉道:“這幫嘍嘍辦事當真是不利淨,怎的漏了這麽多人。”唐西瑤乍見葉隨雲醒過來,喜出望外,喊道:“葉家哥哥。”
葉隨雲雖還不明白什麽情況,但他一眼看到唐西瑤被個不認識的男人反手抓著,心頭火起。他氣隨心轉,橫著一掌拍出,凌空虛抓,正是一式‘潛龍勿用’。尾上針哪裡見識過這種武功,頓時感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壓住自己,竟致難以呼吸,同時手中的人被扯了出去,慌亂之下急忙運氣,想要控制住人質,卻驚見剛剛草堆裡的人此刻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尾上針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他是如何過來的’,緊接著身體不由自主騰空飛出,急切間想要定住身形,奈何被一股大力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噗的一下結結實實摔了個‘惡狗搶屎’。
葉隨雲這一下出手實在太快,且出人意料,其余三人竟是全沒反應過來。黑翅蜂看著爬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尾上針,皺眉道:“你做什麽?還不趕快將這兩人解決掉。”尾上針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葉隨雲驚恐道:“他。。。他。。。”
唐西瑤流淚道:“葉家哥哥,他們。。他們把村裡的人全殺啦。”葉隨雲一驚,朝門外看去, 此時天色已亮,就見伏屍遍地,老人小孩皆不幸免。葉隨雲頭腦嗡的一下,他雖非性急之人,但眼見這幼弱慘死的情景,也是接受不了。唐西瑤道:“若不是牛師父以命相救,你我只怕也是如此。”
葉隨雲滿面通紅,指著門外地上的屍體怒道:“這些人是你們殺的?”蜂後這時看出了不對勁,向黑翅蜂一遞眼色,黑翅蜂會意,揉身衝到,瞄著葉隨雲頭頂,劈手猛擊下來,他本沒將對方放在眼裡,因而這有生最後一招只出了五分力。
葉隨雲怒火正熾,下手再不留情,迎著來拳猛擊而出,兩臂相交,黑翅蜂隻感到肩肘劇痛,未及呼叫已然五髒盡摧,見了閻王,死狗般滾落一旁。
黑翅蜂是四人中武功最強的一個,竟被對方一招就打的死於非命,其余三人大驚失色,哪敢再上前近身,蜂後和細腰蜂齊聲叱喊,一個跳起,一個原地,雙雙暗器打出。
這夥惡賊被稱為一窩蜂,除了總是群體行動外,主要是因為擅使上了毒液的暗器。葉隨雲左右手各劃半個圈,雙臂旋轉,一股力推出,竟將飛來的暗器原路撞了回去,飛勢更快,蜂後二人萬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等功力,猝不及防下,一個被自己的喪門釘釘在門板上,另一個身在空中尚不及落下,毫無躲閃余地,也被盡數打中,飛出了牆外,雙雙斃命。
葉隨雲瞬息間便擊斃了三名奸徒,招數之震撼,就連一旁的唐西瑤也看的目眩神馳,忽想到還剩下一個要綁架自己的尾上針,走上前卻見這家夥雙目大睜,嘴巴微張,一動不動,竟已被活活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