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遺風道:“助你祛毒,肖閻王並無把握,我也同樣忐忑。”
葉隨雲道:“但前輩仍甘冒反傷風險,出手助我。”王遺風見他欲言又止,道:“你想問我何以要幫你?”
葉隨雲點頭道:“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更談不上什麽交情,因此我想不通。”王遺風站起身,行至窗邊,望著遠方,緩緩道:“就算是我還你父的人情吧。”
“我。。我爹爹。。你識得他?”葉隨雲也站起來。
王遺風道:“我與聶大俠並不相識,但卻佩服他的行事為人,當年我身陷絕境,身有一緊要之物,托他代為保管,哪知卻因此害了他。”說著輕歎一聲,似乎心中自責無奈。葉隨雲知道他所說的‘要物’就是空冥決。王遺風轉頭問道:“這些往事你可知曉?”葉隨雲輕輕點頭道:“劉洋。。。不,是遊千鶴前輩告訴我的。”
王遺風歎道:“原來他也還活著。是呀,聶大俠隻為一個與他素不相識之人的托付,便千裡跋涉,身入險地,乃至最後。。。”話頭斷開,又是長歎一聲。
得遊千鶴口述,整件事的經過葉隨雲一清二楚,父親聶笑天正是由於這件事,最終下落不明。念及事情起因,他問道:“當年自貢城血案並非前輩你所為,為何事後不將真相說出,洗脫自身冤屈。卻要背負著冷血惡名。”
王遺風反問:“那重要嗎?自貢城的人是不是我殺的,我都是天下第一惡人。不是嗎?”
“可是。。。”葉隨雲還待再說,王遺風打斷他道:“人言可畏,成見一旦形成便很難更改。世間百姓,芸芸眾生,他們隻願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實是什麽根本不重要。既然人們想要我當這天下第一壞人,那余又何必逆勢而行。”王遺風天性傲然,對旁人之謗言中傷,甚至欲加之罪,都從不放在心上,更何況是開口去辯解,這一點單純如葉隨雲自然無法理解。
王遺風道:“說來你此次出現正是時候,這二十多年的恩怨眼下終結在即,若你心中尚存疑惑,不妨隨我同去。。。。”正說著,王遺風忽然住了口,神情一凝,緩緩說道:“既來到王某門前,何以卻默不作聲。”葉隨雲知道他最後一句並不是對自己所說,只見王遺風吱呀一下推開舍門,院中站著一個蒼發老叟,身穿淡黃襖袍,笑眯眯看著屋中二人。
那老者微微行禮,道:“早聞王谷主武藝高絕,察微於先,非常人可及,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老朽一路小心翼翼,方將到此便被發現了,慚愧。”
王遺風看眼前老叟,年歲足有七十上下,心中詫異,惡人谷天險絕道,布控森嚴,他卻能無聲無息到此,定非常人。自己竟一時想不出武林中何門何派有這等高人。當下面上不動聲色,說道:“閣下過謙了,不知有何見教。”
那老者道:“谷主不必多心,老朽此次來並非衝著谷主,而是來看個朋友。”王遺風心下納悶,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麽藥。老者一指屋中的葉隨雲,接著道:“呐,就是他。”
葉隨雲早在懷疑,此時忍不住道:“你。。。。”
“怎麽,小兄弟竟忘了老朽。”老叟道。
葉隨雲衝上前道:“你是伊長老。”老者笑著點頭,正是在長安城多次幫助他和唐西瑤的祆教長老伊瑪目。
眼看葉隨雲確與對方相識,王遺風背攏在袖中的雙手一松,暗中凝聚的真氣霎時消散。葉隨雲回身,問道:“敢問前輩方才所指何處,待我與舊友一敘,自會趕去。”王遺風微微點頭,道:“便是那虎踞嶺。”說罷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伊瑪目,又道:“此人非同尋常,你自己小心。”
王遺風離開後,葉隨雲上下打量伊瑪目,暗忖他當真這般厲害,自己竟全沒看出來。睨視問道:“伊長老,你到底是什麽人?當年在長安幫我,不會是有什麽目的吧?先說好,我可是窮光蛋一個,啥都給不了你。”
伊瑪目哈哈笑道:“當年可是你和那姓唐的丫頭大黑夜闖入我寺中,若說早有預謀,那也該是你們存心不良,與老朽何乾?當真不講理。”葉隨雲一回想,還真是這麽回事,當時唐西瑤和九妹為安慶緒手下所追迫,幸好逃入伊瑪目寺中才躲過一劫。
伊瑪目又道:“要說我是什麽人,那就話長了。和你也沒什麽相乾。這次我是一路追查空冥決才到左近,無意中聽聞你在這裡,這才前來探望。”葉隨雲大奇,心中嘀咕這空冥決到底是什麽珍寶,竟像是所有人都要得之而後快。
兩人策騎前往,邊談邊趕,到達虎踞嶺時,王遺風早已等在那裡。葉隨雲正想詢問,卻見陶寒亭疾奔而至,對王遺風道:“他來了。”
就見一個身形高大魁梧的人影由遠及近,在王遺風身前五丈外停了下來。葉隨雲看清來者後吃了一驚,立即認出此人正是在雷槍門楊家莊外,假扮王遺風的高手。當時自己與其過了一招,那渾身縈繞的殺氣,絕錯不了。
王遺風背手而立,道:“久違了,師兄。”葉隨雲聽他如此稱呼,大吃一驚。只聽那人道:“原來是你,我就奇怪,什麽人有膽子敢在我面前弄鬼。”
王遺風道:“少林達摩洞中,一囚二十載,卻是白費了時光,那日夜宣唱的佛號,看來也沒能讓你有半點悔改之意。”
那人冷笑道:“悔改?我簫沙是何等樣人,待完成眼前大事,我定要回去將那少林寺踏為平地,以泄我這二十年的怒氣。”葉隨雲此時方知,這凶神般的人原來叫簫沙。
王遺風目中光芒閃動,好一會兒才靜靜問道:“當年你將空冥決交予我保管,也是為了這件大事吧?”葉隨雲又是大訝,原來當時王遺風手中的空冥決竟是簫沙所給,一旁的伊瑪目卻面平如水,似乎並不吃驚。
簫沙哈哈一笑,道:“不錯,你這等聰明,定是早已相通。當年我千辛萬苦將那邪書取到手,就是為了傳說中它能渲染魔性,影響人的心智,這才交托給你。哪知道,對這破書的傳言實在誇大,根本沒那麽神妙,加之你這廝心性堅毅,竟是幾然沒什麽影響。倒是讓我白費了許多功夫。”
“你欲以邪書影響我的心智,胡亂殺人?是不是太過可笑了。”王遺風問。
“當然不僅僅如此簡單。。。”簫沙說道:“空冥決亂你心性只是第一步,還需要一個誘因。因此我告訴那個跑堂的,好像叫什麽夏大千的,騙他去將文小月的腦袋砍下來,這就是引子。我相信當你看到文小月的頭顱時,自會發瘋的。”簫沙一邊回憶一邊得意洋洋說道。此時葉隨雲察覺王遺風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悲傷,且身上的氣息陡然湧動起來。一旁陶寒亭也頗為訝異,他自與王遺風相遇,無論何等險境急難,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半分波瀾,只有從容泰然。然而此刻王遺風卻明顯在極力壓抑內心洶湧波動的怒意。
只聽簫沙繼續道:“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沒預計你會將全城屠盡,但我思量你好歹也會動手殺他幾十人,只要有了目擊證人便可,我再放他們逃走,城中余人我自會解決。待到將來這些幸存者一開口,坐實你屠城魔頭的稱號,到那時天下之大,再無半寸容身之處,除了惡人谷,你還能去哪?只可惜。。。”他看了看王遺風冷峻的面龐,說道:“可惜你竟沒動手殺一個人,隻好由我這做師兄的替你代辦,順便將消息放出,助你一臂之力。誰知你這廝不但不領情,還要殺我,嘿嘿,那晚若非那兩個暗中偷襲的鼠輩,只怕你離發狂吐血也不遠了。”
“原來你就是那個黑衣人。”葉隨雲脫口道。他對自貢城之歿前因後果記得清楚,此時方明,遊千鶴口中那個在殺人雨夜與王遺風對拆千招的神秘黑衣人領袖原來就是簫沙。而簫沙口中的兩個‘鼠輩’自然就是遊千鶴以及沈慶了。
簫沙冷冷瞥了一眼,道:“你這小崽子是什麽人?”
葉隨雲還未回答,就聽王遺風問道:“為什麽?”
簫沙伸個懶腰,展舒一下筋骨,抬頭望著天,說道:“要攪動大唐天下這平靜的一池水,惡人谷如此優良的兵源放著不用,豈不太過浪費。可惜那時的惡人谷不過是個盜寇亡命匯聚之地罷了,一盤散沙,難成氣候。但如若有個才略超群,武功又足可服眾的人入主,將惡人谷稍加整頓,豈不立時就能建起一隻足以威脅朝廷的大軍。”
王遺風神情愈發凝重,就連一旁的陶寒亭聽到這,都忍不住打個寒噤,他如此心如鐵石之人,聽聞如此龐大冷血卻又精密入微的計劃,也打心底透出恐懼。
簫沙眼光轉望著王遺風道:“說到這樣的人,我實在想不出天下間還有誰比師弟你更合適的。”
王遺風沉默良久,沉聲說道:“原來。。。。你與李林甫是同謀?”簫沙哈哈大笑,道:“我早就說你是個聰明人了。”
王遺風又問道:“謝淵也是你的人?”
簫沙一臉不屑道:“此人不過是個野心之徒,欲望太盛,稍加利用罷了。”
王遺風似乎一切都明白了,歎了口氣,說道:“你生出少林後,冒充我四處犯下血案,又勾結盜匪不法,塗炭無辜,以致天下激憤,終於逼得我不得不出手。想來這一切都是為了配合李林甫的謀逆部署,欲以推翻李唐。。。。”王遺風望向簫沙接著道:“今日之前,我想世上沒人會將你二人聯系在一起。你們一個在朝廷暗中部署,一個在江湖上興風作浪,二十余載搞得天下不寧,枉死無數。當真是處心積慮。”
簫沙傲然道:“成大事者自然要有恆久之心,區區二十幾年,與千秋萬代相比又算的什麽?”
王遺風道:“我還是胸中費解,你為何會去幫李林甫?”
簫沙道:“誰說我是幫他?”說完一陣謔笑。
王遺風雙掌之中映出淡淡紅光,說道:“你不說也罷。你我恩怨這便了結吧。”簫沙雙掌一振,同樣泛出紅光,道:“你有把握贏我?”王遺風道:“你早已被逐出師門,卻依然用本派武功作惡,今日王某便要為紅塵一脈清理門戶。”
最後‘戶’字一說完,王遺風身影一虛,轟轟聲響,二人已戰至一處。別看簫沙體型剛壯,閃轉之間竟絲毫不顯沉緩,速度不輸王遺風。二人你來我往,鬥的難分難解。
葉隨雲凝神觀戰,發覺二人招式之間極其相似。所不同者,簫沙少了一份飄逸,力道卻似乎更為沉重。五十合過去,戰到酣處,只見王遺風雙手的紅氣竟似漸漸離掌,凝結成一個紅球,隨著他每一式發招來回波動。簫沙情形大致相同,雙掌收發之間亦同樣形成一個霧氣狀的紅色圓球。二人此時身形騰挪,都在避開對方的一團紅氣。
葉隨雲從未見過如此武學,大石下雖戰況緊張,仍暗呼大開眼界。之見兩團圓形紅氣隨著王簫二人氣息收發忽明忽暗,煞為奇觀。
又鬥數合,只見王遺風一聲輕哼,右掌化解了一式來攻,左手凝運功力,那紅氣竟然漸漸轉淡,乃至顏色越來越淺,最後幾乎成了純白的‘雪球’。
簫沙見狀,神情之中終於流露出一絲恐懼,悚然道:“你。。。竟練到了‘雪塵’。”
“二十幾年不與人交手,你縱使功力不減,法門卻終難精進。”王遺風說完,一掌劈出,那‘雪球’也跟著進擊。簫沙連連閃退躲避,接著大吼一聲,似乎功力加重, 雙掌間的紅球竟劃出根根紅色細絲,看似不規則的向王遺風纏繞過去。
王遺風雙掌朝地,微微下壓,身前雪球也繞出白色絲線,拖著長長的煙尾,反裹回去。只見地面二人依舊見招拆招,而空中浮動的紅白兩色氣勁也纏繞一起,不斷相互侵蝕攪拌。
到後來,白氣竟似不斷擴大,而王遺風出招卻越來越慢。反觀簫沙,抬手發招愈發密集迅捷,但那團紅氣卻越來越小,止不住的黯淡衰弱下去,直到最後幾乎全部為白色吞噬。
簫沙突然一聲大叫,收招後退,那紅氣霎時消失無蹤。他返身躥出,想要逃走。伊瑪目正在其前方路上,葉隨雲站得最近,他見簫沙如此厲害,擔心伊瑪目有閃失,意欲出手去救。哪知一運氣,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一絲真氣都無。那邊簫沙已劈面殺到,當頭一拳擊出。
伊瑪目還未動作,忽的橫風刮面,一個頭罩兜帽的黑袍身影半路殺出,劈向簫沙後腰。簫沙拳勢轉向,反擊那黑袍人。卻見那人身形忽的下墜,腳下硬生生釘在地上,接著雙臂一振,不閃不避以胸膛接了簫沙這一拳。
砰地一聲,簫沙但覺猶如擊在了裹著棉絮的鐵板上,拳力四散。那黑袍人面色如金,袖口領口同時鼓出一陣風後,旋歸平靜。
“名尊琉璃體。。。”簫沙陡然變色,脫口道:“陸危樓,是你。”
那黑袍人將兜帽掀開,露出滿頭白發,目光如炬,正是明教教主陸危樓。